“爸爸去哪儿了?”
那一年,5岁的白沛沅向母亲追问,孙灵芝不知如何作答。一旁的白沛汶朝弟弟走过去,抱住了他。
11岁的白沛汶已懂得用自己的方式为母亲分忧。
自沛汶在处置警情。
2003年腊月,原本幸福温暖的家庭陷入愁云惨雾,孙灵芝的心荒芜冷落得如同一间空屋。
“父亲走了,弟弟还小,我一直把自己当成妈妈的主心骨,努力学习、自强自立,遇到困难要咬牙坚持下去。”白沛汶说,因为自己的背后是母亲和弟弟,没有退路。
此后,好好学习成了他的第一要务。在初中,他成绩始终是班级前两名,中考考入山西名校太原五中,高考进入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成长,努力成长。刻苦少年白保忠的孩子也成了刻苦少年,似乎又是一个轮回,一切蕴含着必然。
你爱公大吗?
如果有人问19岁的白沛汶,他会回答:“不,我恨它。”
因为在这里,你每天要经历无数次集合、点名、整理内务,你的脾气、个性要好好收着。你每天熬夜读书,每个动作重复练习几百遍……
这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宣传短片《你不应该热爱》里的一段话——“你应该憎恨这里,当你离开的时候也不要犹豫!当你发现你比周围的人更优秀时,再感谢它!并向你认识的每一个人说,你爱它!”
你爱公大吗?
如果有人问29岁的白沛汶,他会回答:“我爱它,并感谢它给我的一切。”
2013年大学毕业后,他继承父亲遗志,加入了英雄辈出的北京公安队伍。从父亲穿着警服安葬到白沛汶穿上警服,已经过去了10年。这些年,白沛汶成长为“北京榜样 最美警察”、北京公安“杰出青年卫士”,荣立个人二等功1次、三等功3次,获嘉奖4次。执着、沉稳、处变不惊……是同事们对他的评价。
一年清明节,白沛汶回老家祭奠父亲,父亲生前的同事一同到场。那天,母亲对他说:“我真替你高兴。”他有些诧异:“怎么了?”“你赵叔叔说,今天见到你,想起了和你父亲一起工作的时光,他说你身上有你父亲的身影。”
2021年,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8年后,白沛汶报考了公大警务硕士研究生,重返校园。最近,他正忙着找导师修改论文,如果一切顺利,他将在今夏毕业。
和公大的7年情缘,并非偶然。
孙灵芝记得,2009年初的一晚,正在读高三的白沛汶在家中写作业,突然冒出一句,“我想报考公大。”白沛汶回忆,那个时刻,其实自己并没有想好。他的成绩不错,跟大多数同学一样,他的第一目标是普通的重点大学,而非军校、警校。
那一晚,母子三人敞开心扉,谈了白保忠的过去、他的牺牲和刑警生涯。
“我们把这个事彻底聊了聊。”孙灵芝说,那次聊过后,沛汶整个人变了。的确,自那以后,白沛汶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考公大、当警察,走上父亲走过的光荣之路。
2023年国家烈士纪念日前夕,白沛汶等8名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在读英烈子女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信,汇报在校学习训练的情况和成长感悟,表达继承父辈遗志、为守护平安中国贡献力量的决心。9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回信,对他们提出殷切期望,向公安英烈的家人致以问候。
这是白沛汶入警的第10年。收到回信的那一刻,白沛汶的内心是温暖的、振奋的、鼓舞的,他回想父亲牺牲的20年,回望自己走过的路,感到心里有一份沉重被轻轻地放下了。
从儿时“被迫坚强”,到成长中“慢慢靠近”,再到与父亲所热爱的事业拥抱,白沛汶从循着父亲的足迹前行,慢慢走上了属于自己的光荣之路。
白沛沅和哥哥走了几乎一样的路。
2016年,他考入中国人民公安大学。2020年,他进入中国人民警察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2023年毕业后,考进广东省中山市公安局。
虽然是同胞兄弟,但白沛沅和白沛汶有着很不一样的性格和心态。
孙灵芝说,沛汶一直是个早熟的孩子。他从四五岁开始,脖子上挂家门钥匙,放学后自己回家,自己弄吃的。白沛汶记得,父亲在工作中认真负责,对孩子教育也很严厉,不听话就揍。父亲的性情投射到白沛汶身上,造就了他坚强的性格。
白保忠牺牲后,孙灵芝由于巨大的精神刺激,导致面部痉挛。精神压力大、精神焦虑的时候,面部抽搐得厉害。
2015年,白沛汶带母亲到北京宣武医院做手术,根治了这个伴随母亲十多年的毛病。“带妈妈看病,是我多年的夙愿。她为我们操劳多年,总算为她做了点什么。”
相比之下,白沛沅身上多了一些随遇而安的气质。
这些年,他习惯了漂泊:在太原上初中、高中,在北京上大学,在廊坊念硕士研究生,工作又到了岭南。20年来,他一直在切换地方和状态,因此学会了随遇而安,自认为“适应能力很强”。
3月19日,在租住的屋子里,白沛沅泡上了一种名为蜜兰香的乌龙茶。在中山半年,他已习惯了这座城市。这里和他以往待过的地方都不同,除了湿漉漉的“回南天”,其他都是美好的。
他原先就喜欢喝茶,现在专门买了一套汝窑的茶具。当地好吃的小馆子很多,他在外吃饭时,也像本地人一样,先用开水烫一下杯碗。他甚至买了两束百合摆在屋里,因为“看见花,心情会好”。他骑电动自行车上下班,每日通勤时间不超过半小时。
在时光如水的下午,四溢的茶香中,我们聊到奥地利精神病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的一句话,“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白沛沅感觉,自己正在治愈童年。
父亲牺牲后,所有人都缄口不言。5岁的白沛沅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家庭的伤痛和隐忧,不是不提就能解决的。”他回忆,其实从大人的态度,从家里翻找出的蛛丝马迹,自己已经知道父亲不在了。“他们瞒着我,我也瞒着他们。”
这些年,他也逐渐理解并接受了父亲的牺牲。“每个家庭都需要一种凝聚力,父亲走了,但他的信念和精神一直都在。”他说,个人也许会被遗忘,但精神不会。
……
1967年,浑源县龙洼村的付秀英生下一对双胞胎,取名白保忠、白保平。那年她已经40岁了。
付秀英和丈夫白万兆都不识字,但他们尊重知识,活得再苦、干得再累,都得让孩子们读书。他们最大的盼望是孩子们能走出农村。
我们很难想象,当儿子们以优异的成绩接连考走,付秀英是何种心情。正像她也很难想象,孙子们不仅离开了黄土地,而且离开了山西——一个去了北京,一个去了广东。
1999年,白万兆走了。2003年,白保忠牺牲。家人们都瞒着付秀英,但老人似乎已有预感。
一年春节,她突然问三子白保宏:“你大哥是不是死了?”
白保宏强装镇定:“您说啥呢?跟您说了,他去国外出差,回来不方便。”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问过。2018年,91岁的付秀英老人也走了。
在莽莽群峰下的龙洼村,我们看到春日寂静的光辉平铺在苍凉的大地。
言传身教,血脉相承。穷苦少年长成人民警察。这个英烈家庭的精神之源,或许就是那片贫瘠的土地,和土地上祖祖辈辈顽强生存着的人们。
清明时节,春天的气息在黄土地上升腾。正如《平凡的世界》中所写——死亡的只是躯壳,生命将涅槃,生生不息,并会以另一种形式永存。只要春天不死,就会有迎春的花朵年年岁岁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