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丰碑
第一场春雨。 融化的冰水与雨水融合,大地开始湿润。郊外的背风坡里,小草在人们不经意间透出了些许的绿色。这就是东北,历经几个月的寒冷和沉默,终于等来了春天的消息。 和其他节气相比,清明是一个十分明晰的转折,它带走了厚重的冷气之后,黑土地才不可遏制地温暖起来。 清明,除了迎接春天,对于很多家庭来说,是一个湿漉漉的、带着隐痛的节日。先人长眠于故乡,哀思写进每一缕阳光。繁复忙碌的人生确实需要这样的时刻,在每年的春播之前,祭奠故人,沉淀哀伤,然后放开脚步向更远处行走。 想起我家乡县城那座耸立着墓碑的陵园。那里埋着这个县第一位新中国的公安局长,还有他的妻子和他的警卫员。他们都是从延安派到东北来的干部,为了迎接共和国的黎明,牺牲在了同一个夜晚。警卫员牺牲在门外,局长倒在办公室的血泊里,他怀着身孕的妻子躲在了室外的厕所里,最后还是被敌人枪杀了。他们都很年轻,只留下了芬芳的名字和朝阳一样鲜红的年纪。 想起兴安岭深处的民警老张。那个冬天,我在农历新年前对他进行了一次采访。临分别的夜里,山区小镇空旷的街头,我们最后一次握手,他的手是冰冷的。他老了,从警30多年的老张自己也十分清楚,过了新年就意味着自己离退休的日子更近了。残疾的身躯,操劳了半生,心里还有不尽的牵挂和不舍。其实,我知道他还有很多话要和我说:关于过去的案子,关于遗憾的细节,关于退休后的安排……可惜,那次未能多谈,我就匆匆道别。转年的春天,我在离他很远的城市听到了噩耗:他在退休的当天夜里,突发心梗离去了。 他是怀着热爱离开的。 在我的战友中还有一位,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有说不尽的遗憾。那也是一位农村派出所民警,个子不高,很朴实的样子,平时就是风里雨里在乡村的路上奔波,忙着屯子里的家长里短,断着那些数不清的没头官司。他倒是好脾气,谁说几句、顶几回,不咋发脾气,总是笑呵呵的。后来,他得了胃癌,维持了5年,这5年也一直在工作。我几次采访过他,写过他的事迹。他忙着治病和工作,我也忙着琐事,计划着和他长谈一次,后来……连他去世的消息都是听说的。这么多年,我总觉得内心亏欠了他,没能留下他更多的故事。 不是每一个警察都能成为英雄,他们更多的是在平凡的日子里完成自己的使命。每个人都有一个英雄梦,但对于漫长而艰难的人生,坚实的日子才是他们最本真的道路。匆匆忙忙的旅途,我们真的无法记清每一座路碑的模样,但在每一段行程上,它们都是那样默默地站立成岁月的风景。 去年冬天,我经历了一次痛苦而艰难的采访。 那位派出所副所长在抓捕持刀歹徒时,身中三刀。看到那段模糊的录像视频,生死瞬间,前后不过25秒。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我们真的希望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警察能奇迹般地战胜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但,殷红的血还是从他的棉衣里浸透出来。没有抢救时间了,他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终究还是没有站起来。 妻子流干了泪水,孩子掩面而泣,战友紧咬着嘴唇。很多人,他当教师时教过的学生,他救助过的群众,都默默地在心疼。人们在诉说。我听着、记着,内心里被他这么多年丰盈的内心和说不尽的故事所感动。 我了解了他,我体会到了他,甚至读懂了他的灵魂。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十分难过。面对窗外的暗夜,那一刻,我只有一个请求,对着我未曾谋面的他说:“你对我说点啥吧,可以么?” 假如他还能和我对话,他会说什么呢?那些长眠的人,汇成了天上的星辰,留下了一座座无言丰碑。读懂每一座碑,需要多少文字呢? (作者单位:黑龙江省绥化市公安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