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出差”

　　他和她，是通过父母介绍认识的。

　　两人正式确定关系前，他诚恳地对她说：“我是警察，而且是刑警，案子比天大。我这个职业，出差是家常便饭，没有那么多花前月下的时间，你能接受吗？”望着一脸真诚的他，她想了想，点点头，回答道：“我可以接受。”

　　一诺千金，当年的承诺，她坚守了半辈子。

　　从认识那天到后来两人携手相伴，他们的生活里，“出差”总是回避不掉的两个字。谈恋爱时，有一次两人约好去看电影，他却因临时出差而爽约，让她在电影院门口吹了好久的冷风。第二天他特意打电话来道歉，她本想责备一番，甚至想提出分手，但最后还是把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结婚后，他出差还是很多，有时甚至是说走就走、上了车才知道目的地，弄得每一次回家都像是在搞突然袭击。回到家，他想的是：有啥吃啥，不要给家里人添麻烦。可她想的却是：你都这么忙了，必须补充营养，千万不能将就。于是，她在冰箱里囤下很多包好的小馄饨，在肉馅里加足了料，西兰花、胡萝卜、鲜香菇，五颜六色。再后来，就开始囤半成品的菜，把自己做的红烧肉、豆腐干、肉酱甚至连米饭都冷冻起来，保证他回到家的一刻钟内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如今回想起来，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的一个多月，反倒成了多年来夫妻俩相聚最多的时刻。那段时间，受疫情影响，办案出差暂停，食堂限制开放，两人终于过上了向往已久的家庭生活。她很开心也很珍惜，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顿顿四菜一汤。

　　工作上的事，他一直守口如瓶，她也从来不问。他常说，这算是对家人的另一种保护。他是什么职务、每天在干些什么、为什么经常出差，她通通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工作很危险。有一次他在无意中提到，自己穿着防弹衣，举着手枪，第一个冲进房间抓到了涉嫌杀人的犯罪嫌疑人。这让她后怕不已，她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凡事都喜欢带头冲。

　　她也特别害怕半夜电话响，因为不是叫他出现场就是要准备出差。有一次家里一个亲戚突然半夜里打电话过来，惊得她从床上跳起，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第二天，他把那个冒失鬼狠狠责骂了一通，说你有事直接打我手机，不要打扰我老婆！

　　他是个念旧的人，家里有许多旧照片。有张“杀马特”造型的，蛮像个小混混，其实当时他正在一个贩毒集团里当卧底；专案组会议室里的那张，他眼睛通红、挂着黑眼圈，却眉飞色舞，那是案子有了突破时同事给他拍的；在边疆界碑前的那张留影，是他连续出差78天时所拍，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还是八年前她给他买的……

　　他不会你侬我侬，但她知道他是把家装在心里的好男人。知道她喜欢吃西瓜，每年夏天他都要托人买来最甜的无籽西瓜；知道她睡眠不好，怕深夜回家惊扰到她，他便经常睡在单位里。有一次，她突发心绞痛，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吞了几粒麝香保心丸后，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后，只见他正蹲在沙发旁，轻柔地握着她的手，目光里满是责备和化不开的深情：“你继续睡，等你睡熟了我再睡，否则我睡不着。”

　　在她的记忆里，他有时会像个小孩样乐呵呵的，那是他最得意的时候，一定是破了什么大案，或者是又被上级表扬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内容，但她同样觉得开心，因为她的爱情、她的牵挂全都给了这个男人。她知道，他和他的同事们，正在为这座城市的平安拼命。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会英年早逝，倒在他心爱的工作岗位上。望着深爱的男人变成了黑框里的照片，她悲痛欲绝、一夜白头。我采访她时，她已经把泪流干，只是说：“我就当他和以前一样去出差了，去出一个时间特别漫长的差……”

　　泪眼婆娑间，我仿佛真的望见他拎着行李，踏上了一列西行的列车。汽笛长啸，道边的每个人都举起右手，庄严地向他敬礼。

　　（作者单位：上海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