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不到的地方
北方的深秋往往已经有了冬天的意思,清晨枯败的杨叶悉悉索索已不剩几片,两只喜鹊被一阵钥匙串的碰击声惊飞,掀掉了房顶上一块碎瓦。瓦片摔在地上,在它落地点的旁边是一块大牌子:西河镇派出所。 老刘是这间小镇派出所里为数不多的警察,他生在西河,长在西河,他的一辈子似乎被命运拷在了西河里。作为全西河最老的老辅警,他连从家里到单位有几步路都数得清清楚楚。 当那些年轻的朝气蓬勃的新警察问他为啥愿意在这穷乡僻壤里干一辈子辅警的时候,他也只是露出一副慈祥的笑容答非所问:“年轻好啊,年轻能做好多事哩。” 西河镇是个好地方,老刘在这儿干了快一辈子也没出过什么大事。最大的大事也就是许老头说小张摸了他三千块钱,最后在自己家沙发隔层里找着这事。后来许老头去了趟医院,揣着一份阿兹海默症的诊断证明出来了,边走边骂那台打印报告单的机子:“奶奶的,你才老年痴呆。破电疙瘩知道个屁。” 西河就是这样,在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的时候,它还像一块路边的石头,少有人注意,自然也少有人打扰。 老刘走进派出所,所长早就到了,他跟老刘打了个招呼,又继续低下头看报纸去了。 “真好,真好。”老刘说着,又走了出去。 说是巡逻,在老刘看来也只不过是溜达远一点而已,三下五下的,和镇民唠唠嗑也就过去了。 集市上渐渐热闹起来,老刘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讨价还价的声音笑了起来。他感到身体里有一股暖流由上至下冲洗了他的血管,每天这个时候,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就会把他包围。老刘眨了眨眼睛,冰冷的眼皮险些激出他两滴老泪:“真好啊,真好。” 伴随着呼吸出现的水雾缭绕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平和与宁静。 所长考虑到老刘年纪大,没几年也就退休了,从来不让他加班,当然,小小的西河镇也没什么班可加。 老刘的左腿因为前年跳进上冻的河里救落水的小孩落下了隐疾,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前方为数不多的路灯杆子下站了两个人,一个是上个礼拜从外面回来的小吴,是老刘外甥的二表哥,手里捏着一包东西;另一个是二狗,虽然人痞里痞气的,但是心不坏,哪家有什么事,吆喝一声二狗子,只要管饭,他保准去。 两个人似乎在吵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正在接近的老刘。 忽然,二狗子的声音变了调调:“吴哥,求你了,俺就这么一点钱,你就把那玩意给俺吧,俺是真的受不了了。” “受不了?关我屁事,没钱你就别想要。就这还想学城里人玩高档玩意呢?” “可俺是真没办法了,难受得不行。钱哪有那么好挣的?” “我管你怎么样,你去偷去抢都行。我只要钱。” “那怎么成……” 两个人突然发现,昏黄的路灯下多了一个有些驼背的影子:“二狗子,你是不是沾上什么坏东西了?”说完,老刘拽开二狗子,苍老的瞳孔中射出不再那么有威胁的敌意,对着小吴。 小吴赶紧把那包白色的粉末塞进口袋里,但为时已晚。 “是毒?是毒吧。” “是毒。”小吴突然露出一副阴惨惨的笑,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东西。 老刘撞向小吴,两个人一起滚进了田里。二狗子急得泪都要出来了,他觉得千不该万不该,沾了那害人的东西。他的良心释放出的负罪感让他险些昏倒在地上,鬼使神差的,他从马路牙子上抄起了一块石头,也冲进了地里。 小吴没想到一个老头这么难缠,大喊了一声二狗子,叫他来帮忙:“我要是被抓住,你也等着吃牢饭吧!” 二狗子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他给了小吴一下,小吴直挺挺地昏倒在了地里。 二狗子慌忙丢掉石头,把老刘扶了起来:“刘叔,刘叔,没事吧?” “啪!”老刘抽了二狗子一个耳光。 二狗子愣了一下,老刘扶着二狗子的脸,笑了起来:“我看着你长大的,就知道,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去吧,去找所长,快点。” 二狗子赶快起来,朝着派出所的方向狂奔而去。老刘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真好啊,真好。” 正准备下班的所长看到了急急忙忙的二狗子,表情先是有些疑惑,随后又紧张起来:“二狗子!血!你身上的血哪来的?” 血? 二狗子浑身上下都好好的。 血! 嗡得一声,他记忆中小吴从怀里掏出的明晃晃的那道寒光猛地炸开。 二狗子跪在地上了地上:“快去,所长,快去。老刘家旁边的地里!” 看着眼泪喷涌而出的二狗子,所长迟疑了一下,旋即跑了出去。 …… 老刘没想到,西河镇最大的事,居然是他的丧事。全村上下除了二狗子和小吴都到了,他俩一个在戒毒所,一个在监狱。 所长长叹了口气,他扫过前来奠念的人群,看到了和他一样悲切的眼睛。 “真好,真好。” 说完,他对着老刘的棺材敬了个礼。 (作者系中国人民警察大学移民管理一队 刘嘉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