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我曾经写过一份情书，写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名字我已不记起，情书的内容也只记得一句“我是坐在你后面的男生，毫不起眼的一个，你无论怎么回忆，也猜不到会是我”。

　　是的，她无论怎么回忆，永远猜不到会是我。

　　这是一封奇怪的情书，没有信封，没有落款，就象风从远方吹来。

　　她看了许多遍，有时会支起脑袋想，有时会轻轻叹口气，更多的时候，她会把情书小心翼翼地叠好，藏在身边。

　　她走的那一天，她问师姐，能不能给我那封信的信封？我想知道这封信从哪里寄来？

　　那时我在看守所里工作。

　　那时我还年轻，喜欢别出心裁。

　　那时看守所里年轻民警不多，老的都已老僧入定了，不好玩。

　　年轻的就我们四个，有什么事，大家都一起合计，整天嬉戏吵闹。我和师姐特别谈得来，她大我五岁，特开朗的一个人，有回我告诉她一件好玩的事，有个小毛贼，给我印象胆小拘谨不爱说话，可直觉告诉我，这家伙还有料。几番交锋下来，并无进展，后来我突发奇想，决定拿报纸将他一军，他是文盲，只认识自己名字，他的名字和我们县的一个县领导相同，这个县领导的名字经常上报纸。那天我表情凝重，对他说，你看，你的事情大了去了，名字都上头版头条了。我把报纸递给了他，他接过一看，他认识自己的名字，其它字他不认识，其实是县领导检查工作的报道。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人都呆了，最后心理崩溃，交代了其余几起案件。

　　师姐听完后，彻底笑翻了，我也乐得手舞足蹈。

　　看守所里是寂寞的，因为到处是高墙。

　　我知道他们并不高兴待在这里，但是这由不得他们。

　　一个监室就是一个世界，里面的人来自四面八方。

　　他们齐刷刷的一列光头，象并排着的电灯泡，毫无创意。于是我想象着要把他们明亮。

　　因为我并不以为关在里面的人全都是坏人，我坚信好多真正的坏人都在外面快乐地生活着，我更坚信人都有善的一面，我要找出善良。

　　善良应该象阳光，普照世人，照在好人脸上也要照在坏人脸上。

　　师姐管着一个女子监室，师姐告诉我，她那里有个女囚，长得很漂亮，男友是律师，后来男友背叛了她，于是心态失衡，做了错事。她被抓后，整日流泪，情绪极差，对同监室的人时不时流露出轻生的念头。师姐很担心，和她谈了几回心，似乎效果不大，师姐问我有什么好办法？

　　我挠了挠脑袋，问，她很漂亮么？

　　师姐说，是啊！

　　那么她应该有许多爱慕者，她因爱而迷失，那我们就心病用心药医。

　　怎么医？师姐问。

　　虚拟一段爱情，让她度过最煎熬的日子。

　　好啊！那怎么操作呢？

　　给她写封情书，唤起她对美好的向往。我说。

　　你写，我不会写。师姐嘻嘻一笑。

　　其实，我也没有写情书的经验，师姐应该有经验，不过看在常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了。

　　最大的难度在于不能让她看出破绽，否则她会以为在戏弄她，那就弄巧成拙了。

　　她个子不高，读书时，应该坐在前排，一个班应该有几十个同学，这暗恋的人就设定为，坐在你身后的一个不起眼的男生。这就够她去想的啦，她会努力回忆，努力思索，或许还有些甜蜜，但总是无法确定，这样，她在被关的日子里会觉得过得快些，有趣些，等度过心理危险期后，情绪就会正常了。具体内容就杜撰，写虚不能写实，信封不能有，邮戳会露马脚，因为她是另外一个省的。

　　信写好后，师姐就送了进去，后来一段日子，她老是若有所思，老是发呆，再也没提过轻生的念头，也许她觉得好奇或者其它什么的。总之她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后来她被判了七年，她没有上诉，她被送往杭州女子监狱，临走时她就问了师姐这么一个问题，师姐当然无法给她信封，也不能告诉她是谁写的，这是一个秘密。

　　我已记不起她的摸样了，现在她也应该刑满释放了，如果某一天，我和她在街上不期而遇，我想，也是相见不相识，但我知道有过这么一件事，我曾经写过一份情书，写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作者系浙江省嘉善县公安局 邹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