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码

　　微尘粒影，游丝暗光，录载大案现场真相；英雄虎胆，上天下地，横扫一线生死绝码。

——摘自云南刑侦专家张绍清日记

　　一 钢弹心脏

　　云南边境，寒风刺耳。丘北县石门寨“兵工厂”，火光闪耀。

　　取枪，装弹，上膛，张绍清将枪卡在简易发射架上。

　　“嘭”的一声巨响，烟雾喷散，弹头从枪管里射出后裂成两半，一半飞向房顶，将两块瓦片击碎后“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一半钻入地面，窜起一串火花。枪的保险拴弹在左边墙上，枪套筒向后飞出，“啪”的一下射在他的胸口，他一个后座摔倒在地。

　　邢豫明、杜荣放下手中的射击枪，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他胸前的警服被射了一个洞，他解开衣扣一看，尖利的枪管套筒头将坠在他胸前的“剑胆琴心”吊牌击了一个豆大的白点，将胸口击出一个红印。

　　张绍清参加工作后，跟随马师傅去大理勘验现场，经过七天七夜连续奋战，抓获了罪犯，破获了案子，为白族老妈妈死去的儿子申了冤。铸了一辈子白银手饰的白族老妈妈亲手为他打造了一个盾形胸牌，精心刻上“剑胆琴心”四个字，亲手给他挂在脖子上。从此，这个二指大的胸牌成了他的护身符，像卫兵一样顽强地为他顶刀挡弹。

　　张绍清吻了一下胸上盾牌，揉了一下胸口，上前继续勘验枪支射击情况。

　　两周前，值勤民警在昆明火车站抓获犯罪嫌疑人黄明荣，当场从其腰间搜出“六四”式仿真手枪3支，冰毒1100克。根据黄的交代，专案组奔赴贵州、江西、河南等地，将贩卖枪支和毒品的聂折凤、周春之、张中权、陈过庆、熊个伟等犯罪嫌疑人抓获，同时获知在丘北县境内，还有几个规模不小的造枪“兵工厂”。 

　　云南地处边疆，少数民族众多，历史上民间就有造火药枪狩猎的习俗。七九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后，大批枪支、弹药散落民间，特别是战区文山州丘北县等边境地区较为突出。经专项治理后，枪支的制造和数量得到有效控制。但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一些不法之徒开始模仿制造成本低、利润高的仿真枪支牟取暴利。因“仿真度高、威力大”而得到犯罪分子青睐的“丘北造”“六四”式手枪，已向省内外销售上百支。枪支的生产蔓延，给社会治安和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造成极大威胁和危害。

　　作为身经百战的云南省公安厅刑侦专家，张绍清奉命与“2007.1.31”专案组二十多名荷枪实弹的战友驱车千余里，连夜赶赴丘北境内。他们冒着冰冷的雨雪，顶着随时都有暗枪射击的危险，快速奔袭在白马乡的山间小道，直赴制枪窝点。凌晨3时，他们潜入石门、石洞、石湾三个村，抓获杨氏三兄弟、熊个伟、金菜云、金家文、钟仁仙等犯罪嫌疑人，捣毁三个制枪窝点，缴获仿“六四”“五四”式手枪35支，子弹499发，收缴了一批枪支击锤、套筒、扳机、枪管、枪托、弹簧等零件，以及大批造枪原料和工具。随后，他们又往返往于云南普洱、昆明，江苏镇江、浙江宁波等地，将张一棉等生产销售枪支的主要犯困嫌疑人抓获归案。此案共抓获犯罪嫌疑人185人，打掉制贩枪支、吸贩毒品、赌博团伙6个，捣毁制枪窝点4个，缴获枪支183支、子弹3700发、自制爆炸装置5个、冰毒5100克、制枪工具及制枪零部件657件，收缴管制刀具74把，破获了近年来云南最大的制贩枪支案。 

　　枪案告破后，张绍清又和邢豫明、杜荣等技术痕迹专家，多次深入邱北枪支制造地，调查枪支仿制过程，使用的原材料和制作方式，对收缴“丘北造”枪支的外观形状进行测量固定，实弹发射，提取弹头、弹壳样本进行检验比对，经过半年的艰苦努力，完成“丘北造”枪支结构、形状和射击弹膛、弹头、弹壳等痕迹特征研究，为全国公安机关追缴枪支、认定作案枪支来源，查找、锁定犯罪嫌疑人提供了重要参考数据。

　　他们的辛苦努力，受到全国同行的肯定。公安部特邀张绍清到内蒙赤峰为“全国公安机关枪弹痕迹培训班”传授破获云南特大贩卖枪弹、捣毁制枪窝点和勘验“丘北造”枪支的典型经验。

　　前往赤峰的头一天，张绍清感觉头脑有些发涨，左手有些麻木。因常年奔波在案发一线，近来又连续工作数月，身心是有些疲惫，但他认为自己身强力壮，不会有多大问题。为了及时把自己的经验交流给全国同行，减低社会危害，他吞下几片头疼药后按时出发。可自己的疏忽大意，差点造成终身大祸。

　　8月2日傍晚到达赤峰后，他头脑昏沉，脸色青紫，坐立不安，全身像被铁链捆梆着，整个身子似乎在努力地往外彭胀，呕吐不止。公安部五局严竟处长和赤峰刑侦支队的同志立即将他送去医院。 

　　医生一看情况紧急，立即撕破他的T恤衫，马上推入急救室进行输液、吸氧抢救，通过CT、B超、造影检查，诊断他因多年积劳成疾，患了冠心病、心肌梗塞，心脏后壁血管全部阻死。陈医生说：“患这种病的人，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成活率极低。” 

　　一直守候在抢救现场的严竟，满头大汗，非常着急。她曾紧急抢救患冠心病的老公公，真切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每拖一秒，都有可能造成心肌梗死甚至人员死亡。为了争取时间，她押给药房5000元现金，医生需要什么药就先行取药，过后补单。 

　　全力抢救中，医生将所有措施、药物和器械都用上了。

　　在手术刀钳一阵阵唏哩哗啦的碰撞声中，平时像钢铁战士一样坚强的张绍清，此时变得面条般软弱无力，他感觉越来越难受，像在漆黑的海底下憋到了最后一分钟。忽然间，他感到有无数条毒蛇在拼命地往他豆腐般的心里钻，一口一口地咬他的心、吃他的肝、啃他的胸骨、撕他的脾脏，痛得他死去活来，实在无法坚持，身心都要崩溃了，整个身体似乎马上就要爆炸粉碎飞上天！

　　晃忽中，他听到一个医生说：“太艰难，怕是没有希望了。”好像高压电短了路，生命断了码，他的所有细胞乱了套，像水一般在四处奔窜。痛苦到了极点，感觉自己的生命像断断续续的游丝一般若隐若现，他真的撑不住了，最后一点生命光波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不留任何痕迹。无奈和绝望中，他闭上眼睛，感到后背一阵阵地发凉，身子在软绵绵地缩小，好似有几只爪子正拖着他，往一个漆黑的地洞里钻。

　　迷糊中，他似乎感到自己的躯体与灵魂分开了，在空中飘浮着，看到自己的脸像一碗黑色的泥水，身子扭曲成了几十个360度的麻花，在做最后的痛苦挣扎。生死边沿，他感到极度恐惧。求生的强烈欲望，使他坚定不移地拯救自己的生命，不断地用强大的意念，默念必定生存的咒语。 

　　突然，他看到自己的灵魂一闪光，在背后无数个钢盔的推动下，举着那块天大的“剑胆琴心”胸牌，正在驱杀那一群獠牙利齿、邪爪挥舞地撕咬自己的巨大魔鬼。拼杀中，一点火星点燃了他瘫软如油的心田，逐渐感到冰冷的身体开始有了热度。他咬紧牙关，拼力挣扎，满身出汗，不停地给自己输入坚定的信念：我会活着、我会活着，还有那么多的案子在等着我去办，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等着我去为他们申张正义啊。他是痕检技术人员，与法医一道解剖、勘验了无数人体，清楚人体脉络和细胞结构。他调动全身每一个细胞中的微量粒子DNA，全力展开自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解开死亡绝码。 

　　疼痛，让他几次昏厥。不能开口说话，他用意识引导天使对自己进行抢救，指挥那个冰冷的钢头生命线穿入自己心脏，不断地指使自己的细胞武器链开辟光明通道，消除死亡威胁，解开生命绝码，连接生命断码。浩瀚的生命宇宙被打开，强大的生命力量被调动，无数红色光波在他脑海里不断飞串。他好像听到密码“塔塔塔”地上下滚动，死亡之门一扇一扇地崩碎。

　　那几只爪子将他拖到地洞的最下边时，一个若隐若现、若远若近的声音对他说：张绍清，你回去吧，从工作的那一天起你就惩恶扬善，劳苦功高、德高望重，无数双善良的手在托举着你，你的正能量很大，阴霾黑暗无法将你箍住。

　　他的心脏突然狠劲地蹦了一下，像下水管突然捅开一般，血液流动全身。医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底下头对他说：“祝贺你，心脏支架安放手术很成功，支架打开了。”他渐渐缓过一些神来，嚅动着嘴，要爬起来感谢医生，陈医生把他按在手术台上，说：“不能动，你的心脏后壁血管全部被阻死，三十年来，你是这类病人中我抢救过来的第一个成活的案例。”

　　第二天，妻子罗堇瑜从昆明赶来医院重症监护室，看到他满身插满氧气管、输血管、心脏监测管道，摸着他的脸，抓住他的手，眼泪扑漱漱地滚落下来。

　　他的心脏左臂血管阻塞百分之八十，考虑抢救风险，当时医生没有再放支架。从赤峰回到昆明后，他又住进医院，给他的心脏安上了第二个支架。

　　装了两个支架的“铁心脏”，与胸口上“剑胆琴心”盾牌心心相应，磁石般牢牢地战斗在一起。两个铁支架，像两支拐仗一样稳稳地支撑着他的身体；两个铁支架，更像是给他的身心装满了两匣冲锋子弹，让这位云南顶级刑侦痕迹高手、排爆第一专家，继续用饱满的精神和强大的意志，顽强奋战在刑侦一线战场上，成为打击犯罪分子的钢铁杀手锏。

　　二 断指伸动

　　从小敬佩警察的张绍清，1985年在云南警校毕业后，和赵志明、邢豫明、綦振兴等同学来到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技术处工作。 

　　理想的工作岗位，使他们积极奋进。在痕迹室里，他们在各种盛装检验物的瓶瓶罐罐上标上音符，将检验的脑骨当乐鼓，把臂骨当沙锤，把化学液当和声，把温度计当指挥捧，用显微镜作摄像机，将自己人生的精彩乐章，不断刻录在云南刑侦技术的丰碑上。

　　看到他们十分热爱刑侦技术，著名的痕迹专家马福寿感到十分欣慰。那场大革命后，云南公安刑侦技术人才紧缺，靠着老马他们那几把“老骨头”，硬是撑起了刑侦这片天。现在来了专科技术警员，让老家伙们看到了希望。

　　半个月后，张绍清正在办公桌前看案件卷宗存底鉴定书，马师傅把一张指纹相片和一张捺有十个指印的白纸摆在他面前，说：“南华县大地商店一千多元商品被盗，这是县局送检的犯罪嫌疑人留在现场的痕迹，你尽快比对鉴定一下。”

　　他反复察看着那些蚕豆般大小的指纹，显粉刷得不均匀，纹线客体不平整，照片反光严重，那头发丝一样断断续续、弯弯曲曲、残破不全的黑色纹线模糊不清，细节特征不明显。看了两天，他无从下手。

　　他翻开大量书籍资料，一边精心研究一边细心观察，用铅笔将相片上的指纹和白纸上的指纹纹线一根一根画出来，反复进行细致的检验比对，一周过去了，仅找到四个稳定特征。按照指纹鉴定要求，要有八个以上的特征才能作出同一认定。可他无法找出多点特征，疑难指纹让他陷入困惑。

　　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每个人的指纹不同，一个人的十个指头的指纹也各不一样，即使表皮磨损或被烧伤，愈合后的新生表面仍能恢复原来的纹路。每个指纹有起点、终点、分歧点和结合点等几个独一无二的特征点。提取指纹时，将手指往纸上一按，指纹上肉眼看不见的油脂、矿物油和汗水便留在纸面上，然后用铝粉、铁粉、铜粉、石墨粉等撒在白纸上均匀地抖动，就会留下指纹墨迹，再用透明胶带把指纹拓印出来。即使将手指彻底地擦拭干净，也会在接触的地方留下汗潜指纹。通过指纹特征，可以准确地查找到某一个人，因而指纹给破案立下了赫赫战功。

　　马师傅来到他身旁，问他：“小张，检验出来了吗，能不能认定了？”

　　他无奈地回答：“还不能认定。”

　　马师傅呵呵地笑着说：“可以认定，现在就可以出《指纹鉴定书》。”

　　他一脸迷惑地望着师傅。师傅说：“如果指纹清楚，县局就没有必要送到省厅来鉴定了，但往往模糊不清的纹线，我们也能找到有力证据。”

　　原来在他比对的同时，马师傅也在检验。师傅用圆规针尖指着那花花线线的指纹，认真地说：“罪犯作案时，精神紧张、心理压力大，某些生理细胞容易出汗，你看，这断线的指纹，就是汗液出得少的地方，但透过这朦胧的断点下面，隐藏着规则的影子，狡猾的鬼精灵就躲在这里面，可还是被我们给逮住了。”

　　师傅点开迷津，他茅塞顿开。呵呵，这就是本事。

　　当那份《指纹鉴定书》送达楚雄州刑侦队后，准确地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同时串并破获十多年前发生的强奸杀人案，使犯罪分子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第一次指纹鉴定对张绍清触动很大，他感到刑侦技术无比深奥、神奇，作用很大、很关键，可自己的能力却那么弱小？他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学到更多的专业知识，掌握破大案的更大本领。

　　一个三伏天的中午，他跟着老法医李士义去省二监勘验现场。他第一次出现场，就将物证打进他的骨子里。

　　现场处在城郊一个山头上，一名服刑人员在翻越监狱高墙逃跑时，触碰到10万伏高压电网被烧死后掉落在围墙外面。 

　　他跟着李师傅来到围墙下，对现场进行拍照、勘验。李师傅递给他一把尺子，让他把尸体的衣着、发长、尸长、伤痕等进行测量后，指着那尸体对他说：“把他指纹捺印下来。”

　　看着那具四肢被烧穿、嘴歪眼斜、全身青紫的尸体，他内心害怕极了。那时警校没有法医专业，他也没有学过解剖，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触碰尸体。但干了这行，就得硬着头皮上。他戴上大口罩，尽量把自己的嘴和鼻子罩着，咬着牙齿、喘着粗气，伸着颤抖的手去抓尸体的手腕。谁知那只手竟与肩臂分离开来，整只手脱落在他的手里，那烧得烂黑的手臂弯过来，从他的脸上扫过去时，那乌黑的手指好像还在伸动。

　　他吓了一大跳，心脏跳得“咚咚”响，头发刷地直立起来。他真想丢开断手就跑，他扫了一眼周围，有很多围观群众正在看着他，他始终没敢将断手丢下去。

　　他心里一阵难过，胃里翻腾着直冒酸水。他强忍恶心的烂手和糊臭，慢慢地将断手拿到旁边的木板上，抓起烧得血肉模糊的手指，涂上油墨，将指纹一个一个地捺下来。

　　接着，他又去尸体旁抓起另一只手。这只手虽然没有断，但每转动一个手指，感觉尸体就会翻一次身，每按一下手印，尸体就会叫唤一声。特别是那两只歪斜的眼睛，转过去，半睁半闭地瞄着他，转过来，也在轻蔑地看着他。他毛骨悚然，如万芒穿身，全身直冒冷汗。

　　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始终不敢闭眼睛，感觉有一只手在眼前抓动，有两只泛白的眼睛在盯着他，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在艰难的摸索中，他逐渐明白，公安工作有秘密侦查的战场，有明里暗里的智斗，有惊心动魄较量，也有真枪实弹的战斗。而他们，大量的工作是在现场、检验室，默默无闻地去发现、去寻找那些往往人们想不到、摸不着、看不见的蛛丝马迹，从中寻找案件侦破的线索，去揭示疑难案件的真相，最终把罪犯绳之以法。

　　从此，他潜心学习钻研变幻莫测、高升无限的解剖、痕迹物证、枪支、爆炸等各种刑侦技术。白天，他将自己潜伏在检验室，学习现场勘验技术。晚上，他把值夜班的同事替换下来，将枪库里所有的枪支摸了个透。对已知的同一支枪发射弹头、弹壳，分别在比对显微镜下进行检验，分析掌握每一支枪不同的击针孔痕、后膛加工痕、抛壳挺痕、拉壳沟痕、抛壳口痕，以及发射出不同的弹头来复线等痕迹特征，确定那些特征是不稳定因素，哪些特征可以做出同一认定。通过对几百支枪的检验，基本掌握了各种枪支的结构、性能、特点和枪弹痕迹的各种特点，不断提高自己对各种常用枪支的检验鉴定能力。

　　一段时间以来，边境平远街镇半公开地贩卖枪支、武器和毒品，盗窃、抢劫、杀人等恶性案件屡屡发生，俨然是“法外天地”。公安分局被砸，执行任务的警察被打死，赃车云集，一辆野战通讯军车被盗卖在这里，公安干警追赃，一进村就被几十名持冲锋枪的黑恶势力团团包围。平远街成了贩枪、贩毒的大通道，成为黑恶势力的天堂。

　　1992年初秋，在中央和公安部的指导下，云南警方对平远街开展大规模严打斗争。31日凌晨7点，大军压境，严打行动正式开始，20个抓捕组荷枪实弹，同时逼近那些罪大恶极的犯罪嫌疑人住地，抓获惩处854名罪犯，缴获各类枪支600多支，搜缴毒品1000多公斤，毒资1000多万元。一批犯罪嫌疑人被严惩，长期控制黑恶势力、欺压百姓的原副镇长林洪、毒贩沙梅、马福等被执行枪决。 

　　平远战斗结束了，多年没有休假的张绍清请了假，准备带着新婚妻子罗堇瑜去广西度蜜月，他俩想像着眼前电影般美丽动人的桂林山水风光，心里像有满山遍野的花儿在烂漫开放。

　　清晨，准备出发时，他接到速回单位对平远战役收缴枪支进行勘验的通知。他只有告别妻子，和同事贾玲一同再赴严打战场，对收缴的大量枪支进行实弹发射提取样本。收缴的枪支中，有自制枪支、组装枪支，机械性能极不稳定，没有危险枪支发射架，他就戴上线手套发射。一次，射击一支枪管腐蚀锈渣枪支时发生爆炸，火花飞溅，将他的右脑头发点燃了一片。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完成了样本制作，收集建立了50多种枪支的标本数据库，为省内外侦破涉枪案件提供了有力的技术支撑。 

　　工作以来，他从现场笔录、绘图、拍照开始，不断学习掌握杀人、爆炸、纵火等各类重大、疑难案件的现场勘验技能，不断掌握现场手印、足迹、工具痕迹等物证的发现、提取、检验、分析、鉴定方法技能，掌握认定案件性质、犯罪嫌疑人身高、年龄、体态、作案工具、动机、目的及作案过程，不断提高现现场重建和刻画、认定犯罪嫌疑人的能力。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案侦中，让物证开口说话，最终“一剑封喉”“一脚破门”“一锤定音”。

　　三 水底鞋纹

　　火辣辣的太阳，在施甸县甸阳卫生院菖蒲分院的水泥地上飘然地旋转着，不停地吐射着它烈焰般的热浪，似乎要将张绍清身上的警用衬衣点燃。

　　张绍清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吹了一下额头上的湿发，低下头，又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地面。他的胸膛和后背，像被水瓢泼过一样淌成了一条小河，“河”的周边，被几圈白色“盐栈”团团困顿。

　　昨天，菖蒲分院发生七人被杀的特大凶案。张绍清接到指令后，即刻随陈新钢、邢豫明、迟安平等专家组赶到案发地点。

　　现场上，犯罪嫌疑人用铁锤将苏明柱医生夫妇、女儿一家四口和其他三名全部杀害。苏医生倒在过道上，头、额被打穿两个大洞，脸上被打了一锤，四颗牙齿掉在地上，他的双手往前伸着，似乎在做最后的搏斗。其大女苏婷穿着白大卦卫生衣，扭曲着身子倒在药房里，头上的两个黑洞似乎还在往外渗着紫血。一名死者倒在院门口的豌豆地里，满是鲜血的手掌里还捏着一把沙土。整个院子血水满地，腥味扑鼻，苍蝇乱飞。罪犯心狠手辣，锤锤见骨，现场惨不忍睹。

　　是什么深仇大恨，让凶手如此残忍地连杀七人？

　　张绍清仔细他察看着现场的每一个环节。犯罪嫌疑人杀人后，把倒在院坝的四具尸体拖到两个房间内存放，然后用拖布、毛巾、水管冲洗清洗干净现场，进行了多层次处理伪装，因此无法获取指纹等有效证据。经过多轮横扫式寻觅，终于在现场冲洗得亮滑的水泥地上，发现两种游丝般深度模糊、大部残缺的水纹鞋印。就是这两类白影似的水纹，将特大疑难案件拖出了困境。

　　以前，张绍清跟随马福寿师傅潜心学习内蒙古足迹创始人马玉林大师创立的“步伐追踪”技术，不断学习足迹动力形态检验。人行走时，在三维空间六个自由度的条件下，形成足迹动力形态特征，运用人体解剖学、运动力学和巴甫洛夫高级神经学条件反射等原理，作案人就是毁坏作案时穿用的鞋子或换穿别人的鞋，也能对现场足迹和嫌疑人足迹进行同一认定。为了熟练掌握此种检验方法，张绍清对自己的足迹进行了无数次检验，从二十岁到五十多岁，他每穿坏一双鞋都把它收集起来，观察不同年龄、不同体重时期足迹磨损面的变化特征，不断观察足迹长度与人体身高的关系。从他儿子出生时足长7厘米、身高49厘米等不同成长期的比对，突破性地找到了云南人的身高约等于足长乘7的关系。同时，他注意观察高矮、胖瘦、老少、男女和负重等行人的步伐特点，掌握现场足迹的发现提取、检验鉴定方法，分析足迹人的身高、年龄、体态、性别，为侦查破案提供了宝贵的数据和经验。 

　　经过细致勘验，凶案中心现场留下的这两类鞋底水纹，一种是院坝里的深度细波浪花纹，其中有一枚细波浪加血足迹水印，另一种是室内的块条结合的带跟鞋水纹，其中有三枚加血足迹水纹印。

　　张绍清将七名死者和现场的三十多双胶鞋、皮鞋、布鞋、拖鞋等鞋子分别取出来，逐一研究比对。他提着两只胶鞋在水泥地上走来走去，一会儿盯着地面冥思苦想，一会儿用尺子横竖比量，一会儿用手指左右比划，一会儿用自己的双脚踩上去上下查看，时不时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四五个小时始终没有离开现场。

　　经过一夜捕风捉影般地研究、比对、实验，虽然现场两类鞋纹不一样，但双足拇指前端、左足跟内侧和右足跟外侧用力深度一致，确认两类纹印为犯罪嫌疑人的足迹。院坝水泥地上的足迹应为凶手移动尸体时遗留，室内足迹应为凶手处理现场和到卧室取被子盖尸体时所遗留。

　　经对钱箱、衣柜和上锁的收银桌等勘验，没有发现凶手的任何痕迹，结合其他物证分析，确定该案是以杀人为目的的仇杀或情杀。

　　那么凶手是谁？

　　张绍清又回到现场，弯下腰，蹲下身，不停地来回移动在院坝里，仔细地琢磨着地上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足印。蹲的时间长了，他两腿发麻，干脆找来一个小板凳，坐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手握卷尺，在几个重点水印足迹前细细辨析着、尺量着，盯着那枚块条结合的左鞋印苦思苦想。这枚鞋印全长28厘米，掌宽10厘米，后跟宽7.3厘米，拇指压到后跟压距离25.5厘米，拇指压反映明显，前掌重压面偏内偏前三分之一，边沿不完整，前掌、后跟压力面窄，那么作案人的脚长应为25厘米，凶手的身高、年龄也不停地浮现在他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奔跑着。阳光将他的身影，在院坝里不停地由圆点拉成一个个“？”。他也在不停地问自己，在他眼前的地上，滚落下了无数个大大的“？”。

　　“咕咕咕，咕咕咕”。

　　一只公鸡奋力抖动翅膀，伸长脖子，树起红冠、雄毛，骤然大叫起来。这尖历的叫声，如刀尖刺破了火桶般宁静的院坝。

　　他猛地回头，看到身后草席上那白布裹着的七具浸血尸体，像七个幽灵，不停地在院子里飘飞着、哀嚎着，不禁“腾”地一下站起身。水泥地上，他的身子被阳光打成了一把长刀，“刀”尖上，头发全都竖起来了。

　　按当地风俗，人死了，亲人要在死者身边放一只公鸡。七只活公鸡分别被摆到七具尸体旁，可他全然不知。

　　公鸡的尖叫，陡然间让他凝神思索的灵感，从死者扭曲的表情上直接穿刺到凶手的狰狞面孔。他双拳猛地对击，大吼一声：“有了，凶手大约24岁、身高1米75，体态偏瘦。” 

　　专案组根椐张绍清现场刻画的凶手体貌特征，在附近十多个村赛逐一摸排调查。

　　有群众反应，当天有人在菖蒲分院门前的地里，看见 20多岁的“关福”用竹片圈围梨树苗，过路的人还给他说过话，但过了两天问他，“关福”却说他没有去过地里。经过调查，小名“关福”、被政法部门多次打击处理过的甸阳镇菖蒲塘村24岁村民张一平确有重大犯罪嫌疑。专案组连夜出击，在家里将其抓获。 

　　已是反侦查“老手”的张一平认为行凶过程中，自己始终戴着双层手套，换穿过多双鞋子，凶器已损毁，所有触摸过的物品和地面，都用毛巾、毛毯和水龙头反复清洗擦拭过，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对自己掩盖技巧充满自信。在审讯时，还若无其事地说一些追女人呀、小时偷鸡摸狗等与本案无关的事件和话语，洋洋得意地和民警熬时间。

　　在民警与张一平激烈较量的同时，张绍清也在反复研究现场提取的那些水纹足印，室内足印受环境宽窄限制，步伐长短不规则，室外足印属正常行走，步幅特征有规律，左步长77厘米，右步长74厘米，直行小分离步。张绍清对凶手的致命特征已心中有底。 

　　讯问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小时，张一平百般抵赖，拒不交待。眼看留置时限即将到来，张一平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笑容。

　　在这关键时刻，张绍清走进审讯室，冷冷地盯住张一平看了几分钟，对张说：“把你的脚抬起来。”

　　他抓起张的左脚看了看，用卷尺一量，自言自语地说：“正好25厘米。”量了量右脚：“也是25。” 

　　然后，他又说道：“站起来，走几步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张一平大惊失色，浑身颤抖，知道罪恶将在自己足迹和步幅中彻底暴露。其精心编织的抗拒防线，被张绍清那句看似平淡的话语彻底打破。内心的极度恐慌，让张一平弹簧一般猛地起身，一把推倒看守民警，火速冲出办公室，从三楼窗口纵身跳下，“嘭”地一声，砸在停放一楼的一辆北京212吉普车引擎盖上，其头部撞出一个大洞，血流不止。但张一平不顾疼痛，翻身下地，纵身向大门方向逃窜。几名民警和群众奋力追击，在大门口将其擒住。 

　　张一平满身红血，瘫软在地，民警紧急将其送往医院救治。

　　在医院里，张绍清依法提取了张一平的脚印，与现场水迹足印比对，完全吻合。

　　铁的证据，摧毁了张一平的侥幸心理，抗拒防线彻底崩溃，交待了杀害苏明柱等人的全部过程。在交代中，张一平称其穿的是白回力鞋进入现场杀人的，只是当发现遗留回力鞋印较多时，就地换上现场上的一双男拖鞋，想以此混沌民警侦查视线。

　　张绍清知道，反侦查意识较强的罪犯不留痕迹作案后，往往还要清理、伪造现场，给取证造成巨大困难。但是人总得到现场作案，于是最大限度地发现提取现场足迹、轮迹、拐杖迹、空中绳迹等痕迹物证，是提高破案率的基础。本案中，狡猾的嫌疑人现场几次交换拖鞋，遗留两种花纹的足迹，容易让侦查员误判为两人作案，这是本案的焦点、难点。

　　面对铁证，张一平还想抵赖。张绍清直言审问张一平：“现场上没有回力鞋的花纹印记，只有带小跟条块结合的‘荣光’牌胶鞋印迹。”

　　“还是逃不了你们的眼睛，‘荣光’牌鞋子我已带回家，隐藏在老房子的柴堆内。”张一平实在狡诈多变。

　　张绍清立即带领侦查员去张一平老房子柴堆内提取“荣光”牌胶鞋一双，又从现场东面63米的竹林内提取拖鞋一双，与现场提取的两种水纹足迹完全相同，为证实张一平行凶杀人提供了重要的诉讼证据。 

　　张一平交代，因家庭贫困，张从小受人欺负，其心灵创伤扭曲。两年来，家里人连续生病，因缺医少钱，苏医生一家没有及时为其出珍看病。半月前，自己生病高烧40度，托人请苏医生上门输液，可苏医生却在家和客人打麻将，三个小时后，他冲入苏医生家掀翻了麻将桌，对苏一家怀恨在心，一直想寻找机会进行报复发泄。 

　　3月1日，他携带铁锤、砍刀来到卫生分院旁的自家自留地里栈梨树苗。上午十时，苏明柱外出时经过张一平地边，见苏大摇大摆的样子，一股怒火“哧”地从张一平心里燃烧起来，他产生了即刻报复杀人的邪念。 

　　张一平丢下手中的锄头，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铁锤，进入卫生院，见只有苏的长女苏婷一人在家，便以买药为名随其进入药房，乘苏不备向其头部猛击一锤。苏婷被打倒在西药房内，接着他上前又向苏的头部猛击数锤，将其打死后移尸中药房藏匿，等候着苏明柱夫妇回来。

　　这时，菖蒲塘村民李国云前来结算生孩子的医药款，张怕罪行败露，当李国云走进卫生院时，他用铁锤将李打死，并把尸体藏到屋后的豌豆地里。此后几小时内，张一直守侯在苏家，对先后进入卫生院的苏明柱、苏妻罗云、苏次女苏娥及其同学苏翠花、村民杨成坤等5人锤死在院内及过道上，并劫走苏明柱及妻子身上的人民币1070元、村民李国云身上的人民币4000元，分别移尸中西药房，对现场进行处理后快速逃离。 

　　张一平被抓获，案子破了。当张绍清和战友们离开时，数千名村民自发聚集在道路两旁欢送他们，纷纷将煮鸡蛋塞往民警手里，就像当年送别红军一样，场面十分热烈壮观。

　　四 炸弹鬼影

　　清早，张绍清推开办公室窗子，三月的新鲜阳光在白墙上投放出他年轻帅气的身影。

　　他将几份勘验报告放入卷宗里，开始拟写“创造良好的治安环境迎接香港回归”实施方案。陈副总队长将一份“派出专家排除祥云邮包炸弹的请示”放到他面前，说：“由你带队前往勘验，尽快破案。”

　　侦破复杂刑事案件，技术要求必须全面。民族风俗和边境作战等特殊历史原因，民间散落大量的爆炸物品，全省爆炸案件多发。张绍清工作后发现排爆技术人员紧缺，他主动参加各种爆破培训，积极钻研排爆知识、学习爆炸技术，努力掌握各种炸药、雷管、起爆装置的性能、结构、特点，各种爆炸装置的发现和排除方法，在理论和实战中积累了丰富的排除爆炸物品技能，成为云南公安机关第一个取得排爆合格证书的排爆能手。

　　接到命令后，张绍清和昆明市局的排爆骨干纳新立即赶到现场。

　　邮包炸弹摆放在县公安局东侧篮球场中间的一张木桌上。包裹是直径17厘米的圆柱形，用包装布包装，外面写有“祥云县前所乡左所村付成光收，凤庆县罗党乡罗党村罗胜荣”字样，他边仔细察看边拍下照片固定证据。 

　　包裹已经过长途运输，工作人员多次翻转移动，他分析判定此爆炸装置不属压发、振动起爆方式，再贴近细听没有异响，又否定机械定时和自制引爆机关装置。

　　张绍清和纳新用小型X光机对内部进行透视观察，发现邮包里有一只装着茶叶的铁桶，铁桶里又有一只装满炸药的饮料罐，铁桶上部附有一金属手枪式的物体，枪击发器上有一金属线连接桶盖，枪口处有一雷管样很短的物体靠近，并与一块炸药样的物体相连接，据此判断为拉发起爆装置，目的是让收包人打开包裹时引炸身亡，用心险恶。 

　　邮包炸弹，在省内尚属首例，必须及时防范和打击类似犯罪案件，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张绍清及时将邮包作案手段报告总队，以通报各级公安机关注意排查，并提醒邮电部门在收寄包裹时认真检查，及早发现，防患于未然。

　　现场案侦会上，有人建议：“我们没有专门的排爆工具，将邮包安全转移到山上偏辟处引爆，就可消除隐患了。”

　　“这个炸弹隐患是消除了，但更大的隐患还在后面。”张绍清指着那张炸弹草图，说：“我们要提取犯罪物证，抓获犯罪嫌疑人，消除社会危害。”

　　按操作规程，排除爆炸装置应使用爆炸物销毁器进行处理，但由于业务经费等原因，当时大部分公安机关没有排爆专业设备和工具，甚至连一套正式的防护服也没有。综合分析研究后，张绍清根据炸弹特点，细心地画出炸弹图纸，详细地拟定排爆方案，决定采用人工排爆，力争在爆炸物上获取犯罪痕迹物证。

　　张绍清将现场看热闹的百多名群众疏散开去，安排办案民警在三十多米远安全区休息，他和纳新戴上摩托头盔，挽起衣袖，拿起撤卸剪刀，提起碳粉、毛刷、胶带等取证用具，开始撤除炸弹。

　　根据透视发现爆炸物的左侧面电线比较少的情况，他决定先从左侧着手。在纳新的协助下，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面层包裹布，将铁桶皮钻开一个小洞，剪破铁皮，然后一点一点地扩大洞口。铁桶剪开了，拔开面上的一层茶叶，下面两个饮料罐装有一公斤硝铵炸药。看着这个险恶的东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的炸药，足以把他俩炸飞，渣粒不留。

　　为防止邮包意外爆炸导致原物涉罪痕迹消除，他每撤开一点，就要提取指纹、固定痕迹物证。因为塑料、猪毛等毛刷会产生静电，只能用棉球扫墨，而用棉球又担心会有棉丝，稍有不慎就会拖动机关接通电源引起意外。在重重危险之中，他像擦拭婴儿的眼睛一样，从电线上下、电线周围一点一点地精心扫拭，生怕惊动丝毫。扫一次不成功，继续扫第二第三次。因担心汗水滴在爆炸物上引起短路造成爆炸，他每扫十几秒，就得停下来擦一下脸上的汗水。每扫到一个重点，每取下一枚指纹，他就取下头盔，拿起相机拍摄照片留下证据。他勾着腰，低着头，看得眼花头昏，扫得腰腿酸疼，每扫一分钟，就得站立起来，锤背擦眼、粗口喘气。经过努力，他在铁桶内壁和饮料罐边沿，取出有鉴定条件的指纹16枚。 

　　云岭高原的阳光很刺人。摩托头盔很不透气，拉下面罩，又严重影响视力，操作起来很不方便，不一会儿，他俩就忙得满头大汗。他擦了一把下额上的汗水，对纳新说：“天气太热了，我俩轮换着撤，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在纳新去喝水之时，张绍清干脆取下头盔，脱下外衣，亲吻一下胸膛上的“剑胆琴心”盾牌，露着头脸，光着膀子，紧绉眉头，眼睛紧紧盯着那四根细小的黑色电线，小心翼翼地寻找突破点。三十多米外的县公安局陈东局长急得大喊：“张师傅，太危险了，快戴上头盔啊。”其实，他知道，在这种炸弹面前，别说摩托头盔，就是戴上防弹钢盔，穿上防爆服也没有多大作用。他之前戴上摩托头盔，也仅仅只是让同事们不用为他担心而已。

　　时针，在手腕上“嚓嚓嚓嚓”地奔驰，追得他的心“咚、咚、咚”地越跳越高，像是一不小心没按住就会蹦出来。脸上的汗水，顺着下额“嗒、嗒、嗒”地滚落下来，浸湿了地面。面前这个炸弹，稍有不慎就会发生爆炸，持续高升的温度，也将会随着时间积压将炸药点燃，危险时刻伴随在身边。人身都是肉长的，生命的警钟时刻在报警。他的手在抖动，心也在颤抖。

　　排爆，就是与时间抗衡的危险较量，时间越长越险恶。张绍清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场地上，屏住呼吸，看准那根红线，张开剪刀，“卡嚓”一声果断地剪了下去，紧接着，他又剪断了第二根电线。

　　他小心地拿出起爆装置，拆开包装，取出雷管，卸下电池，成功拆除了炸弹，排除了险情。接着在衬垫包装纸上提取指纹八枚，保全了物证。随后，对取下的包装布、铁桶、炸药包装罐、打火机手枪、雷管、茶叶进行检验，拿到了铁证，捉到了“鬼影”，为抓人破案发挥了关键作用。

　　在平日里，张绍清从来不敢奢望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等待他的永远是无数次说走就走的现场。对于亲人和家庭的亏欠，他记忆里常常是缺席的家长座谈会，无数次飞机起落时妻子的问候短信和牵挂。他常常想，揭露犯罪真相，保护群众安全是天职，至于陪伴亲人、照顾家庭，今后有的是时间。可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一直用意念来“陪伴”亲人。

　　张绍清的手机永远配备两块电池，一个充电宝，二十四小时开机，将铃声开到最大。

　　2012年5月11日凌晨六时，喇叭似的电话铃声在床头急促响起，掩盖了才入睡两个多小时的张绍清的鼾声。妻子从睡梦中惊醒，推了几次才将他摇醒。 

　　他翻身坐起来，接过电话，昭通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阚建军的声音急促地传过来：“昨天9点，巧家县白鹤滩镇发生一起爆炸案，4人死亡、15人受伤，请求技术支援。” 

　　案件发生后，当地公安机关全力以赴进行侦查破案。一周后，副县长、公安局杨局长在新闻发布会上，对报纸、电视、广播等三十多家媒体记者说：经现场勘查、外围调查，爆炸案是当场被炸死的江边乡包谷村二十六岁的村民赵用不满房屋被拆，自制炸药“自杀式”爆炸。第二天，各大媒体和互联网以“公安局长用政治前途作担保，爆炸案是赵用所为”等为题，大篇幅发表了报道文章。旋即，谁是爆炸案罪犯成为媒体炒作热点，舆论铺天盖地，云南警方被推到全国的风口浪尖。

　　公安部第二研究所痕迹处长班茂森亲临督导，张绍清与副总队长邢豫民、赵文嵩等专家赶往现场。爆炸现场位于白鹤滩镇花桥社区便民服务大厅内，地面呈同心辐射裂纹塌陷，地面、墙面、顶部见辐射分布形血迹和人体碎屑组织。炸点中心离地高95厘米，是人为的悬空爆炸。现场摄像头记录影像显示，爆炸前赵用身背深色双肩包来到炸点位置，三十秒钟后发生爆炸。赵用头颅、胸部残端尸块和左、右残肢分别位于大厅四面，遗体大面积撕裂伤、烧灼伤痕，确定赵登用为重大嫌疑人没有问题。 

　　经勘验确定，爆炸装置由手机、电雷管、5号电池、铜质多芯导线、硝硝铵炸药组成。通过呼叫爆炸装置内的手机，触发手机扬声器的供电电流，起爆电雷管，引爆炸药。经检验现场提取的黑色绝缘胶布，内层粘面有两名男性的DNA，一名是赵用遗体在爆炸时被高温气浪粉碎后喷射上去的，另一名是接触性手指DNA，应为爆炸装置制作人所留。 

　　DNA，是脱氧核糖核酸，一种建构人体细胞的化合生物分子，具有强大的信息储存功能，它组成的遗传指令，能引导生命机能运作和身体发育成长。唯一的DNA，只能代表唯一的人。因此，认定结论一出，意味着之前杨局长“用政治前途担保”的犯罪嫌疑人赵用，不但不是犯罪嫌疑人，反而成了受害人。案件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根据张绍清确定的方向，专案组围绕另一名男性的DNA展开了侦查比对。经过大量的调查取证，真正的作案凶手吴天和栾勇被抓获归案。他俩因为长期吸食毒品，怨世厌人，产生了发泄私愤、报复社会的邪念。五月十日一大早，他俩从劳务市场将零时工赵用叫来，把一个装有爆药的双肩背包和一百元钱交给赵用，说只要将背包带入便民服务大厅就算完成任务。吴天和栾勇在百米开外，见赵用背着背包进入大厅人最多的地方时，狠狠地按下了摇控装置引爆了炸弹。 

　　三十多年来，面对多个数公斤炸药炸弹，张绍清冒着生命危险，常常在烈日下工作数小时，先后排除昆明百货大楼爆炸案、昆明公交车连环爆炸案、昆钢集团领导宿舍水银炸弹案等各类重特大爆炸案件100余起，为打击犯罪、维护社会稳定不断作出自己的辛苦努力。 

　　五 逮枪截弹

　　灿烂阳光下，鲜花到处飞舞，人们欢声笑语。

　　世界一千多名国家和地区领导人、嘉宾即将来到春城昆明，参加中国举办的首届专业类世界园艺博览会。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边境泸水县武装部25支“五四”式手枪、“七九”式微型冲锋枪被盗走。 

　　25支军用枪支，可以装备一个加强作战排。特大盗枪案震惊中央。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吴文灿立即带领张绍清和刑事技术高级工程师刘国强、作战室副主任迟安平连夜赶赴案发现场。

　　“必须火速破案，缴回枪支，清除重大隐患。”从中央到省市，各级领导的批示压得专案组喘不过气来。但吴副总队长相信他手上的这张王牌：张绍清侦破涉枪案件是一把好手。他亲眼看到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张绍清，把枪库里的几十支枪支撤了又装，装了又撤，把击针、弹堂、堂线弧度、不同枪支射出的子弹上的旋转痕迹等摸了个透。经过刻苦的研究和摸索，张绍清掌握了各种枪支的性能、特点，以及枪弹痕迹的检验鉴定方法，练就了独特的侦破涉枪案件技能，在疑难案件侦破中，他总会层层解开疑团。

　　张绍清也在快速阅读吴副总队长看过来的眼神。他知道吴总将案子交给了他，他把希望交给现场。现场勘查是侦破案件的首要环节，获取作案人遗留在现场的痕迹、物证，辨识这些蛛丝马迹所反映出的信息，为侦破案件提供方向和线索是非常重要的。可到达中心现场后，因武装部先后组织人员对库内存放枪支进行了三次清点核对，犯罪痕迹几乎全被破坏磨灭，这给勘验工作造成了极大困难，他和专案组倍感恼火。

　　之前，当地公安机关根据大门铁锁、锁扣被撬坏、门上遗留的痕迹面积不大、变形不严重，而手枪柜小挂锁变形大，但柜门痕迹不明显等状况分析认为，大门上的挂锁可能是在别处撬坏后再挂上去的，手枪柜小挂锁可能是在门上撬开的；作案工具和作案时间难以确定，因为钢铁森严、蚊子飞过都得留影的禁地，枪支被外人盗窃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枪自己会跑，子弹自己会飞，因此有伪装现场的可能，作案人数为1-2人，侦查方向为监守自盗或内外勾结。于是，武装部把内部和与内部有联系的人员列为重点，进行层层筛查，但未获得有价值的线索。发案单位所有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山穷水尽疑无路。张绍清认定让物证说话，是惟一能证明或推翻臆测的方法，无论是随机作案，还是有准备、有策划地作案，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哪怕游丝般的光影，无踪的影迹，挖地三尺也得把这绝码给破解开来。

　　张绍清调整思路，重新制订周密的现场复勘计划，采取封闭包围的态势，从现场外围、大门、过道、地板、房顶、墙壁、防盗门和枪库、枪支、子弹等所有地方的点滴细节入手，用强光照，用铁针戳、毛刷刷、钳子夹、刀片刮，重点围绕已经被破坏的门锁，一点灰尘一点痕迹地勘验，耐心细心地反复寻觅，“围剿”空气式地将整个现场狂扫了两天两夜。

　　所有的地点都搜刮过了，所有的缝隙都扫照过了，他又蹲在库房的防盗铁门下，用刷子、铁针在反复刨刷，忽然，从门框下面小卡槽的尘土中，刨出半颗米粒般大小的折断锁舌。

　　他拿着这粒断裂却痕迹新鲜的锁舌，看着那不规则的断痕，不停地在门框上下、左右比对、推断。最后，他认定大铁门锁是在门上被撬开的，不存在伪装现场，极大可能是外盗；大门由无缝钢管和铁皮组成，未发现钳剪痕迹，作案工具为硬度较强的金属撬棍；被盗枪支数多量重，作案人数应为2人以上；作案目标准确，撬锁手法熟练，作案人对现场环境熟悉，是有预谋、有准备的作案；现场痕迹未出现锈斑，但又有细微灰尘，作案时间应在10至20天前。案件有了新的突破方向。 

　　晚上，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灯火通明，军地联席会议正在紧急召开。会议根据复勘结果和现场分析认为，此案是一起为经济利益所驱动，以盗枪为目的的特大盗枪案。侦查方向由原来的内部为重点转为以外盗为重点。据此，专案组对县城及附近村寨进行调查和走访，加大对交通要道、出入镜通道设卡查缉力度，进一步发动群众提供线索，防止被盗枪支外流。

　　一条条侦查线索很快反馈到专案组。泸水县鲁掌镇23岁的劳释人员邬痣荣反映，中甸24岁的劳释人员杨发财三个月前曾问邬是否想发财，邀约维西县同是劳释人员的苟克光一起去盗取泸水县武装部的枪支向境外出售，邬当即表示不敢干，没有参加。获取这一重要线索后，查明杨发财、苟克光两人具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案发后形迹可疑，即列为重大作案嫌疑对象。 

　　第三天深夜，抓捕小组在中甸县金江乡吾竹村抓获句克光，苟交待，杨发财曾两次到武装部观察踩点，于1月29日凌晨3时，两人潜入泸水县武装部，用汽车上的摇手柄撬开仓库铁门锁，入库内盗窃“五四”式手枪23支、弹匣8个、“七九”式微型冲锋枪2支，两人将盗窃枪支装入麻布口袋后走路下山，将枪分别埋在六库至片马公路边树林和偏坡下土石堆中。在苟指认下，专案组迅速查获了所有被盗枪支和弹匣，并将杨发财抓获归案。至此“2.11”特大盗枪案在除夕之夜成功告破，剪除了世博会召开前的重大安全隐患。复勘现场的结果与分析意见，完全得到了证实。 

　　刑事侦查，没有惊心动魄的场景，没有残酷血腥和激烈枪战，而是在枯燥无味、寂静无声、毫无头绪的案发现场，细致入微、抽丝剥茧地寻觅蛛丝马迹罪证，为案件侦破指明方向。

　　军用枪支，本是打击罪犯、消灭敌人的武器，但却被犯罪分子作为报复杀人的凶器。

　　建军节这天上午，滇中某军工企业军品车间试验靶场枪库值班员张建有，擅自脱岗去钓鱼，14时20分返回时，发现枪库一挺“八一”式轻机枪、一支“五六”式冲锋枪和无数子弹、弹夹被盗。 

　　张绍清和李明、邢豫明、张亚明、杨鸿斌等人员迅速开展现场勘查工作。经过一天的艰苦努力，提取鞋印6枚、指纹1枚、铁锤1把及起子、螺纹金属棍撬痕。张绍清从现场40码的皮鞋印中，得出犯罪分子年龄在20至30岁，身高是171至175 厘米，体态偏瘦，熟悉现场环境，盗窃枪支，可能有前科。 

　　张绍清和张亚明凭着多年的实践经验，利用旋转拍照的方法，完整、清晰地把现场一发子弹上的指纹提取下来，经过勘验比对，认定指纹是附近村民耿小全所留。

　　经过4个月的艰苦侦破，正准备用枪支报复杀害某单位领导的犯罪嫌疑人耿小全被抓获归案，消失121天、藏匿于耿家水井中的轻机枪和冲锋枪被查获。 

　　六 活捉血印

　　带着春节的欢声笑语，云南大学的学生们陆续回到校宿。

　　鼎鑫学生生活园区的刘云、王书志刚回到宿舍，一股浓烈恶臭扑面而来。他们以为是死老鼠臭，便在床下、门后四处搜寻。宿舍管理员潘琳顺势拉开衣柜门，一股恶心的气味冲她喷过来，接着一条人腿从衣柜里掉出，柜内全是已经凝固的血液，吓得她一下瘫坐在地上。

　　三个电话同时报警。民警在宿舍内共发现四具男性尸体。凶手作案后，用黑色塑料袋套住每个死者的头，打扫清理现场并进行了伪装，经核查，龚明、邵新杰、杨仕红、唐习李四名学生被钝器击打致死。一时间，“学生校园被杀案”轰动全国，引起社会热议、恐慌。

　　云南警方压力空前。张绍清带领李云辉、李伟、张宁、胡海林、杜荣等八名“2004.2.23”专案组的刑侦高手们，迅速展开现场勘验和痕迹物证检验鉴定。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吃住在现场，提取所有能检验的物品千余件，克服反射光干扰，借助30度光照，提取细小、无色汗液指纹700余枚，精心提取模糊血指印6枚。 

　　第二天晚上9时，经对同宿舍学生马加爵使用的光盘上留下的指纹比对，张绍清确认现场血指印是马加爵留下的，接着又从马加爵的文具盒、钢笔、碗筷、鞋子等生活和学习用品上提取的左母、右母、右食、右中、右环、右小6个指印进行红外立体套对检验，认定现场20枚汗液指印是马加爵所留，而马加爵已经失联多日。通过技侦工作，从马加爵的电脑网页查询，得知其有可能逃往海南和云南边境。 

　　马加爵，一名大学生，他能如此残忍地连续杀害同宿舍同学？哪来那么大的冲天怒气和仇恨？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专家们都不说话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凌晨1时，一直沉默的技术处路凡处长看了看大家，平静地说：“请大家再核实一下吧，再给你们一些时间，一定要百分之百准确，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是，今天下午就发布通告。” 

　　这么重大的案情，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因现场提取的很多证据都是残缺不全的、模糊的，最重要的两处痕迹还是经过多次移动后形成的，认定难度特别大！大家立即重新启动复核程序，再次对物证进行比对检验，确定特征变化情况，解释位置差异是因用力挤压所形成等等。李云辉复检后，就其中一枚指纹特征提出了反对意见，李伟和李云辉进行针锋相对争论。

　　作为领头人，张绍清担负最艰难的痕迹细节显现比对，如量子般的关键细微之处，就是用一千倍显微镜都无法确认，必须要用带有强烈刺激和致癌物质的FD特殊化学试剂，进行烧刺和骨切般强硬的显现才能提取。为了尽快完成比对，张绍清豁出去，毅然进入异常的工作状态，在众多的痕迹物证堆中，连续进行痕迹显现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足足用了平常要用一年的两箱FD特殊化学试剂。当他从实验室里钻出来后，两天都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有蒙蒙胧胧的一片影子。 

　　当张绍清将血指印上模糊不清的重叠指纹特征一一作了说明，解释差异点之后，争论平息了。八名专家综合结果，再一次作出了同一人认定，犯罪嫌疑人就是马加爵。可是，他们又没有说话了，开始静下来抽烟，连不会抽烟的人都点上一支狠狠地吸了起来，几十包烟很快就被抽完了，烟灰几乎抽了一公里长。

　　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的案情，必须慎之又慎。

　　晚上十点，路处长再次检查了检验结果，掷地有声地对大家说：“大家举手表决吧，只要有一个人没有举手，那就不能认定。”话音刚落，八只手坚决地举了起来。这是他们一生中非常特别的一次举手，也是份量非常重的一次举手。

　　表决完毕，张绍清突然感觉到疲惫难挡，浑身软弱无力，站立不稳，一下倒在沙发上；李伟大吼两声，转身跑出去，在操场上挥舞拳脚乱打乱踢；李云辉用双拳在胸前猛烈击打，大家都听见他的心在狂跳，嘭、嘭、嘭。责任和成果，在大家的血液里激荡起来，压力和兴奋，同时在他们内心交织释放。

　　第二天，公安部通缉马加爵的A级通缉令贴满全国的街头巷尾、村村寨寨时，张绍清和战友们又将工作重点转移到了现场勘验和物证提取上。他们一是强忍尸水奇臭，将四具遗体和沾有尸水的物品重新一一打开，入地三分地将细微物证狂扫几遍，丝毫不留，恨不得连味道的颜色和空气的重量全都记录下来。二是从昆明某银行的助学贷款合同书上，采集到与现场重点痕迹相吻合的马加爵的物证，进一步获得从大范围到小范围、从普通到特殊的证据认定。三是将五华刑大民警在张官营旧货市场一五金店里提取的从锤柄上锯下的两段木头进行签定，其中之一与现场凶器锤柄完全吻合，经店主指认，当时马加爵购买并锯短木柄后，带走了两把铁锤。四是将奔赴马加爵家乡广西的工作组运来马加爵4至8年前使用过的书信、作业本、指甲刀等一百多份生活、学习用品，用大量FD特殊化学试剂进行痕迹显现，比对出100多处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3月15日晚上9点，张绍清与路处长前往专案指挥部汇报这一情况时，听到消息说马加爵在海南被抓到了。他们知道“疑似”的事情太多，说不定又是一场虚惊。张绍清通知在办公室的战友立即上网查询，如果海南把马加爵的相关痕迹资料传过来，就立即进行比对确认。 

　　当他们到达指挥部时，这里完全沸腾了，大家情不自禁地相互击掌，相互拥抱，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大声地打电话报喜，喊声和叫声响成一片。

　　“校园特大杀人案”在案发后第22天成功告破，刑侦技术专家们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据被押回昆明的马加爵交代，他因家庭贫穷，读书期间经常吃不上肉，大学同学也看不起他，还经常嘲讽他，一个月前他和同宿舍同学打扑克，他因打得好连胜几局，可大家硬说他出老千，侮辱地说他“这点差智商还能骗人”等等，多年的怨恨积压，让他暴发出杀人恶念，造成自己和同学的巨大悲剧。 

　　案件成功告破了，张绍清回到家时，他10岁的儿子摸着他的脸，说：“爸爸这么多天没有回家，胡子都长得像猫的胡须一样长了。” 

　　七 刀尖血纹

　　被誉为“情人之都”“走婚圣地”的丽江宁蒗，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无数游客。特别是盛夏里美丽的泸沽湖边，常有众多的中外情人卿卿我我，醉倒在浪漫湖水不停地送来的温馨和祝愿之中。

　　就在这样美丽动人的幸福，却突然冒出一个破音符。跑马坪寨一家三口被残忍杀害，影响极其恶劣，热烈的“圣地”一夜之间变得死气沉沉，整个村子朦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几乎没人敢出门，欢声笑语，变成哀嚎哭魂。

　　张绍清赶到案发地点，发现室内现场已被严重破坏，地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一些人脑组织和人本软组织，地面、墙壁和家具上到处是喷血，惨不忍睹，令人震惊。他暗暗发誓：决不让罪犯分子逍遥法外。

　　经过连夜侦查，民警从附近的河边提取到一根沾附有血迹的栗树木棒和一把带血的砍刀。木棒头砍削过，而且砍削刀口清晰新鲜，边沿上喷了一点血星。他推断这是犯罪嫌疑人专门制作的作案工具，在其住处也许能找到砍削下的木渣。于是专案组按照他提供的思路，集中对村寨的吸毒、赌博人员进行盘查和多方摸排。

　　第二天，办案民警调查走访时，从跑马村吸毒人员拉石家里的院坝内，提取到一堆砍法、刀口、木质、木渣软硬度与案发现场的碎木渣相同。但仅凭这些栗树木屑和推断，难以认定它与作案工具的确切关系。为尽快查明案件真相，张绍清带领痕迹技术民警贾玲、吕毅，把从拉石家里找到的数百片木片进行了逐一痕迹检验。

　　经过一个通宵的勘验比对，终于发现一片三厘米长、左下端成刀锋薄木屑的天然纹路，与从木棒上整体分离下来的木屑痕迹完全一致，木屑的弯度、厚度、气味相同，右下角一个针尖大小的木疙瘩也系同一，贴回去完全是一个整体。这木屑上浅浅的白色纹路，就是罪犯的死亡之路！

　　拉石被抓获归案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称其因入室劫财吸毒而行凶杀人。案件侦破后，全村老少自发地夹道欢送办案民警，爆竹声、欢呼声，久久地回响在村子的上空。

　　同样是刀口，砍拼的地点和作用各异。仇杀刀口，刀尖闪进，刀刀穿骨、口口见底，凶残至极。

　　中秋前夜，滇南少数民族集居地边境山区绿春县牛孔乡模东村发生一起灭门惨案，李文旺明、李江、李长芬、李年华和陈正罗一家五口被杀害在家中。罪犯灭门，往往以结束全家人的性命为目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动作迅猛，一刀致命。十分残忍的凶案，在当地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

　　凶案发生后，时任红河州公安局长董家禄调集精兵强将，迅速开展现场勘验、调查走访、外围设卡查缉等案侦工作。张绍清奉命带领陈立方等专家奔赴现场，克服重重困难，精勘细查，提取100余份痕迹物证并连夜进行检验鉴定，对罪犯人数、作案时间、作案工具和作案过程等进行客观的分析推理和判断。 

　　专案侦破会上，张绍清说：从案件性质看，死亡人员均为家庭成员，年龄最小6岁，最大54岁；尸体损伤严重，其中李江尸体上的刀口多达40余处，干脆利落，刀刀见底，具有典型的泄愤心理特征；5名死者的损伤均为死者自己不能形成，因此案件性质应为故意杀人，仇杀的可能性极大。从尸检看，死者胃内容消化程度为最后一餐饭后约4小时，尸斑、尸僵等尸体现象表明，死亡时间距报案时间约9小时，调查走访得知，8月11日凌晨2时许，村里有多人听到死者房内有叫喊声音，其家中的灯两次开亮后又关闭，以此推断作案时间为2007年8月11日0时至3时30分。从创口看，死者身上的大部分创口是单刃刺器所致，创道从躯干的左侧贯通到右侧，部分创口符合砍切创特征；现场发现两把粘附有血迹的菜刀，经DNA检验，其中一把菜刀上检出死者李江、李旺明的DAN成分，另一把菜刀上检出李年华的DAN成分，确定杀人凶器为刃长约30厘米的单刃刺器和菜刀。从犯罪主体看，现场仅发现一种血鞋印，五具尸体分布于不同位置，作案过程具有明显的连贯性，现场不同客体、不同位置上发现提取的六枚指印均为一人所留，由此确定作案人数为1人。从其作案时胆大凶残，熟悉现场环境，有攀爬能力，并有较强的反侦查意识看，作案人为青壮年男性。 

　　随着各种物证提取、鉴定和案侦工作，案件发生的过程一步步展现出来。在专案组第四次侦破会议上，张绍清将案件发生过程作了分析，他指着自己绘制的现场勘验图，说：8月11日0时，作案人携带匕首进入户主李旺明家后，从其房屋的露台攀爬到二楼，顺楼梯下到一楼堂屋，以扼颈的方式杀害熟睡在竹藤椅上的李旺明孙女李长芬，接着到前堂屋小卧室内，拔断电话线，翻动衣柜内物品，其后到厨房内的刀架上拿了一把菜刀上到二楼，砍死熟睡中李江的表弟陈正罗，其响声惊醒了睡在一楼的李旺明夫妇，李旺明迅速起身，拿着手电筒到二楼查看，在二楼楼梯口处被作案人两刀杀害，作案人从楼梯迅速下到一楼，在堂屋门口与李旺明的妻子李江相遇，持刀追其至厨房，用单刃匕首和菜刀将其杀害于灶台旁，将粘附有血迹的菜刀放在灶台上，又从厨房内的刀架上拿起另一把菜刀，到李旺明夫妇卧室内杀害熟睡中李的孙子李年华，用床上的毯子等物品堵住卧室的窗子，翻动室内物品后，把菜刀放回厨房内的灶台下，携带其带来的单刃匕首从露台沿原路逃离现场。 

　　张绍清继续说：根据以上推断，我们划定了该案侦查范围、方向，重点排查熟悉死者家庭情况、与死者家庭成员有矛盾、有利害关系的本地人，特别是有犯罪前科的人。

　　接着，张绍清指着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说：经过侦查，绿春县牛孔乡模东村26岁的瑶族邓直明有重大犯罪嫌疑。现场厨房内提取的两把菜刀柄上的血指纹、小卧室电话线头金属面、数码相机显示屏、堂屋灯泡上汗液指纹和大卧室数字卫星电视接收机包装盒上提取的六枚汗液指纹，经检验鉴定为邓直明所留。通过检验，在死者李长芬指甲内附着物中检出邓直明的DNA成分，从邓直明家厨房内刀架上提取的单刃匕首上检出死者李江的DAN成分。邓直明的颈部和四肢上的点片状表皮剥脱，根据损伤部位的炎症反应和愈合程度，损伤时间为3天左右，推断其损伤应在作案时死者反抗形成。 

　　经过五天的连续奋战，专案组将犯罪嫌疑人邓直明抓获。邓如实交待的犯罪事实，与张绍清分析推理的行凶过程基本一致。

　　在审讯中，邓直明供述其行凶是因夫妻关系不和造成的，妻子李阴见是死者李旺明的养女，因自家条件不好，在岳父母的挑唆下，妻子经常无故离家出走或回后家，而且常被岳母李江和嫂子李长芳嘲讽奚落，几年来都无法忍下这口恶气，积怨很深，便产生了杀人报复念头。

　　从邓的供述情况看，充分证明了经过现场勘查、物证检验所获信息，对受害人死亡方式、死亡时间、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手段、作案人数、作案动机、作案过程等方面，进行分析推理的重要性和准确性。

　　八 指定罪犯

　　砰，砰，砰……

　　随着激烈的枪声，从昭通射击场冒起的一股股白烟里，冲发出一阵阵浓浓的火药味。

　　烈火似的太阳将张绍清烤得吱吱冒油，他端起一支冲锋枪，哒哒哒地开了火。连续的“战斗”，使他的双手开始麻木、颤抖。

　　一个多月来，他加班加点地为数千枪支建档。手枪、冲锋枪、防暴枪、机枪、阻击步枪等所有长枪、短枪，每支枪的编号、外观、长度、重量、口径、弹膛线、击发点、射击速度及射击量、使用时限和管理使用者等，一项一项认真细致地检查、检测、射击、填写、建档、归档。二十多年来，他带领枪支建档组深入各地州，应用新方法对全省八万余支制式军用枪支进行枪弹建档，发射子弹十万余发，提取制作弹头、弹壳样本几十万分，为侦破涉枪案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张绍清拿起一支左轮手枪，装上子弹，瞄准靶心正准备射击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总队值班室通知他：蒙自县白露脚村发生9死2伤凶杀案，请即刻赶往现场侦查破案。 

　　案情就是命令。张绍清收起枪支，带领技术人员杜荣，背上《红外紫外照相系统》，连夜奔袭1400里路，于凌晨赶到边境少数民族白露脚寨现场。因案发突然，死伤惨重，现场恐怖，当地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村民寝食难安。 

　　他们马上投入现场勘查和取证工作，利用紫外系统将作案斧头、杀猪刀上留下的残缺指纹、掌纹和现场农药瓶上的指印，进行拍照提取，同时检验现场提取的物品。凌晨6时，通过现场足迹和尖刀、斧头、农药瓶上提取的痕迹、指纹鉴定，与死者王洪义指纹同一，直接认定犯罪嫌疑人就是当场服毒自杀的村民王洪义。 

　　此案针对性强，侵害目标明确，虽然伤亡人数较多，但都是相邻两家人的近亲属，罪犯手段残忍，见人就杀，不留活口，8名已死亡的被害人颅脑全被砍开，大多胸腹部有多个刀口，箱柜、衣物没有翻动痕迹。中心现场提取的杀猪刀，刀刃、刀柄沾满多名死者血迹，刀口与多数遗体胸腹部的刺创口相符。提取斧头的斧面、木柄上检验出多名死者毛发、血迹，锤面、刀口与所有被害人头部的开放性创口相符合。在中心现场55号户主罗世友的卧室，其女罗强英尸体的裤子被撕破，会阴部暴露，处女膜破裂，在54号户主杨文发的客厅内王洪义尸体下身擦拭物上DNA检验出有罗强英的女性物质，确定犯罪嫌疑人王洪义有奸尸性质。在54号客厅和55号卧室内，发现提取装有500毫升汽油、桶上有新鲜破口的白色塑料桶，在王洪义尸体北侧有一个一次性汽体打火机，确定有放火未遂；在55号客厅桌面上发现“敌敌畏”农药瓶、棕色玻璃瓶及瓶盖，在54号客厅门口发现“N杀”农药瓶，在该瓶上提取一枚指纹，经鉴定与王洪义指纹同一。经提取王洪义胃内溶物作毒化检验，含“有机磷”农药成分。经对王洪义尸体检验，其尸表无损伤，确定王洪义属服毒自杀。作案动机和目的应为报复杀人，在杀死罗世友及杨文发的全家人后，烧毁其两家人的房屋、财产。 

　　九名被害人和一名犯罪嫌疑人都死在现场，死者都不能开口，只能靠物证说话。除现场勘查提取到有力的二十多枚足迹、血迹等痕迹物证外，中心难点、关键点，是攻破客厅门口“N杀”农药瓶上的指印认定。而指印正好遗留在农药瓶的彩色塑料标签上，而标签上又有图案和文字，他们采用专用相机，从不同的光源、不同角度进行拍照提取，但都不能完全把指印拍摄下来，仅能看到几条纹线，不具备同一认定的条件。张绍清利用结合实际工作自主研发、荣获公安部科技进步二等奖的高科技产品《红外紫外照相系统》，重点对“N杀”农药瓶的指纹进行现场提取，他冒着长时间使用紫外灯可能烧伤皮肤的危险，从不同的光照角度反复打光拍摄，从傍晚一直持续到凌晨三时，终于把物证上的图案去除，提取到清晰的指纹，立即用该指纹与犯罪嫌疑人的十个指纹进行认真细致的检验比对，最终得出农药瓶上的指印是犯罪嫌疑人王洪义所留的结论。 

　　第二天，张绍清又对现场进行反复勘验、实验，描画作案路线图，科学地推断出了王洪义作案的全过程。2006年8月1日0时至5时，犯罪嫌疑人王洪义经过密谋策划、充分准备，用编织口袋装着斧头、杀猪刀、汽油、农药，从大它冲村55号罗世友家大门北侧围墙翻入院内，进入厨房将罗世友及其妻李习英杀死在床上后，经客厅进入卧室，将女儿罗强英、罗强芬和儿子罗大克、罗小飞杀死，又撕破罗强英的裤子对其奸尸，将自己的蓝色内裤丢在罗强英尸体旁，将汽油倒在卧室内，又到客厅将小瓶农药倒入“N杀”农药瓶中，从院子大门脚抬开圆木钻后，窜至空房处将鞋脱下，从54号杨文发家杂物间石棉瓦顶爬上，踩破石棉瓦，因不好通过，又转至杨文发家大门南侧搬动圆木攀爬围墙入院，经客厅进入卧室，将杨文发儿子杨祥、女儿杨丽杀死。又窜至客厅门口喝下“N杀”农药瓶里的农药，再进入客厅倒汽油，因农药毒性发作，未点燃汽油时王洪义就已中毒死亡。证据开口，凶案圆满告破。 

　　九 心灵坚守

　　深夜两点多钟，在海拨4000多米的香格里拉高原上连续奔波一个多月后，张绍清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昆明的家中。第二天是星期天，他想好好睡一觉。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夏季阳光灿烂的高山现场。因两个村的村民争夺山上名贵中药虫草，发生流血事件。暴力冲突发生后，张绍清和邢豫明副总队长、李坚等专案组赶赴现场，配合公安部枪弹痕迹检验首席专家崔道植、陶克明勘验现场。他向专案组汇报现场物证、作案枪支、子弹杀伤力勘验等情况后，大声地说：检验鉴定取得突破性成果……

　　“绍清、绍清，什么突破性成果？起来，快起来……”

　　他说着梦话，似乎有人在推他叫他起床，他含混不清地说：“李坚，将这几块现场爆炸残片检验一下……”

　　“绍清，都八点多了，你快起来带我去医院……”梦中的现场怎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去医院做什么？还有一支炸断的手还没有找到啊……”他仍然在梦话嘟噜。

　　忽然，他感到脸上被打了一巴掌，胳膊被揪了一下，像针刺一样的疼，他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穿戴整齐的爱人罗堇瑜正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堇瑜，怎么了？”他坐起身来，问。

　　爱人说：“我的肚子长大了，感到还有点撑，今天是2016年7月3号了，你陪我去医院看看。” 

　　他摸摸爱人的腹部，开玩笑地说：“是不是怀上老二了?” 

　　爱人严肃认真地说：“几个月前我就感到不对劲了，肚子紧崩崩的，可你又一直在外忙，没有打扰你。”

　　一种不祥预兆笼上心头。他翻身起床，带着爱人来到昆明市人民医院挂了一个专家号，专家诊断后说：“肝腹水，必须住院检查。”

　　爱人一脸惊讶，他也感到奇怪，这怎么可能？

　　在B超室，医生仔细地看着屏幕，十多分钟后说：“肝癌晚期！” 

　　轰的一声，如五雷击顶，他差点晕倒。不可能啊，爱人好生生的一点症状都没有啊，绝对不可能！他回头一看，躺在B超检查床上的爱人听到医生的说话，她原本握紧的拳头瞬间松弛，立即拳变掌，妻子被吓坏了。 

　　唰的一下，爱人的眼泪滚了下来。他弯下腰，握着爱人颤抖的手，说：“不可能是这样的，以前一点症状都没有，可能是误诊，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

　　在医院，他陪着爱人抽血化验,做CT、B超、胃镜，抽腹水检查。爱人腹水越来越严重，每天要打进去许多针水，十分痛苦。血检CA125高达1000多，这是癌症的重要指标，绝症的可能性极大。 

　　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站在住院部的楼梯口，任凭泪水哗哗哗地往下流。20分钟后，他把情况电话告诉了儿子和姐姐。5分钟后，他回到病房，爱人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对他说：“老公，把真实情况告诉我，我什么都能接受。”他声音沙哑地说：“没有什么大问题，CA125有点高……” 

　　他的心像被杀了无数刀、砍了无数斧、锤了无数锤，转身走出病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扶着墙角大哭起来。

　　一周后，他带着爱人来到广州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住院检查。爱人的肚子如产妇一般，腹水撑得十分痛苦，医生每天抽出1.5升腹水，同时进行血检、CT、B超、胃镜、心电图和核磁共振检验。 

　　四天后爱人做完手术，医生对他说：“用微创手术观察，整个腹膜上都是癌块，癌原发卵巢，属卵巢癌晚期，已经错过治疗时期，顶多能活三个月。”

　　他问医生：“还有办法吗？无论如何都要抢救我爱人的生命啊。”医生拍着他的肩膀，好一会儿才说：“哎，哪里好吃，哪里好玩，带她去吃吃玩玩吧。”

　　医生那绝情的脸色和回答，就像一个晴天劈雷，将他击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一个趔趄趋步，差点栽倒在地。儿子一把将他扶着靠在铁椅上，他脸色铁青，全身瘫软，四肢发麻，说不出话，也听不清医生和儿子在说些什么。

　　十分钟后，他在儿子的哭喊声中醒过来，从儿子的怀抱中抽出胳膊，依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子声俱泪下地对他说：“爸爸，妈妈得了这种病是没有办法了，可您要挺住啊，您心脏都放着两个钢架了，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成了孤儿了啊，爸爸……”

　　儿子的哭喊，一下子让他振作起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儿子说：“一定要全力拯救你妈妈，我们一家不能分开。”

　　他医学博士毕业的表弟对他说，治疗卵巢癌有一种叫贝伐单抗的靶向药，治疗效果较好，但要自费20多万，如果基因检测后可以用这种药，表嫂的病就有希望。他说：“当然要治，钱我去想办法。” 

　　在医院做了3次热灌注化疗后，他扶着爱人艰难地回到昆明。在后来的治疗和手术中，公安厅领导和厅政治部领导多次亲切看望慰问他和爱人，鼓励他们一定要增强信心、战胜病魔、幸福快乐生活。 

　　在总队长赵毅、副政委王建明等领导的关怀支持下，他将爱人送到云大医院呈贡新院区治疗。医院段主任看着之前的检验结果，摇了摇头，用脸色、眼神直接告诉他：不用治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不要人财两空。他哀求段主任说：“我已经卖掉城区那套房子，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都尽全力给她医病，有什么意外我不会找医院的麻烦，我现在就写个保证书交给您。”

　　段主任被他坚定决心和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深深打动。在段主任的安排下，他陪着爱人抽血、做心电图、X光透视、CT、B超检查、化疗，超常规地进行着治疗。 

　　在爱人做完第一次化疗时，他看到单位一份简报，昆明一小区内1支小口径步枪、1500发子弹、4箱茅台酒、2块名表被盗。重大案发特殊时段，G20峰会即将在中国杭州举行，世界20国集团领导人将参加此次隆重的国际峰会，但案侦工作却陷入艰难的低谷，各级公安机关压力重重。 

　　张绍清安排好爱人的治疗后，主动请缨，带领专家组迅速展开现场勘查。在中心现场和出入口，他围绕犯罪嫌疑人可能触摸翻动的物品进行深入细致的勘验。在一堆垃圾里，张绍清看到有几片“七子饼”茶叶的包装笋壳，他拿起布满灰尘的笋壳片，仔细地观察着边沿，那股执著专一，好似一根钢针，要把砖墙刺穿，也像一堆烈火，要把空气点燃。

　　他突然说：“这边沿有锐器切割的新鲜痕迹，提取现场锐器。”很快，在现场垃圾里提取到一把单刃水果刀。在他指导下，对水果刀柄采用独立粘取法进行多部位勘验，通过提取纯化、扩增检验等技术，获得单个体、抗污染的DNA成份，最后在水果刀上检出一名男性DNA分型。 

　　专案组迅速出动，抓获了有故意伤害、盗窃犯罪前科的41岁嫌疑人张青，随后抓获同案犯李并良、王兴荣，并在西山区书林街王兴荣家中查获被盗枪支、子弹等物品。案件迅速成功侦破，为G20杭州峰会消除了重大安全隐患。 

　　案件侦破后，他及时回到爱人身边，买来蛋糕和蜡烛，为爱人举行47周岁生日典礼。 

　　在病房里，他和爱人一起唱着《知心爱人》《我们一起走过风风雨雨》，又和爱人一起许愿、吹蜡烛。他从蛋糕上挑了几颗草莓递给爱人，看到爱人高兴地吃着草莓，他也开心地笑了。他特地从挎包里取出“优秀党员”“全国先进工作者”“痕迹专家”“破案专家”“排爆专家”“二等功”等荣誉证书送到爱人面前，爱人望着那一块块奖牌，数着那一枚枚奖章，开心地笑了起来，她说：“绍清，这是你三十多年来辛苦努力的结果，你是我深爱的丈夫，也是优秀的警察。”

　　张绍清握着爱人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说：“这些军功章都有你一大半功劳，三十多年来，真是辛苦你了……”说着说着，他泣不成声：“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想请假三十年，好好陪陪你，好好照顾你……”

　　是啊，他可以继续拼命工作，不要任何奖偿，只要把爱人的健康一点一点地补回来。生命是复杂的，不可预期、不容解释，没有人可以判别明天和灾难哪个会先来。但生命得持续走下去，勇往直前，爱人的命就是自己的命！

　　傍晚时分，他给爱人喝粥时，爱人指着电视说：“新闻报道昨天元阳县红谷缘步行街发生爆炸，造成31人死伤，6辆汽车损毁，房屋严重受损，你是不是又要去现场呀？” 

　　他心里一紧，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去，有战友们就行。”话是这么说，可他盯着电视正在播放的案件新闻，紧张地思索着。爱人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说：“这样，你把这些军功章留下陪我，你去吧，我没事的。”

　　他坐在爱人身边，默不作语。爱人看着他胸膛上的“剑胆琴心”盾牌，说：“今天是10月16号，还要休养一周才做手术，我等你戴着一枚崭新的军功章回来陪我做手术吧。” 

　　一直以来，妻子支撑起这个家的同时，默默地支持和祝福着他，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信心和力气，为培育他强大战斗力注入了新鲜能量。每次，爱人都像战前动员的指挥官，为他全身心灌满了钢铁子弹。

　　他战场冲锋一般，带领李靖立即连夜赶赴现场，展开勘查、尸体检验、伤情鉴定。5栋1至8号商铺地面有一个大炸坑，炸点周围地面下沉，商铺上方一、二楼天花板破碎缺失；炸坑内泥土取样理化检验，发现硝酸根、氨根、钾、钠离子和柴油成分，确定硝酸铵炸药爆炸；经炸坑、建筑物损毁、冲击破影响范围测算，炸药量约300千克；现场提取193枚导爆管雷管、大量塑料导爆管残段；死者李园州、亚美蓉及伤者的损伤是冲击波伤和抛射物伤，综合分析为室内物品起火导致雷管爆炸进而引爆炸药，排除人为爆炸案件因素，消除了社会影响。至此，他工作三十多年来，已经排除各类爆炸装置210余个，勘查各种现场2630余起，检验鉴定、复核各类疑难案件3300余起。 

　　五天后，他赶回昆明医院。经复查，爱人腹膜上的癌块已经枯死，具备手术条件，他内心感到十分欣慰，将爱人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前，医生对他说：“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你爱人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他也知道这次手术十分危险，只是没敢告诉爱人。

　　他守候在手术室外，心如刀绞，不停祈祷。疾病缠身的妻子，此刻像被千万个邪魔铁桶般围困，让每一个细胞都感到非常窒息。他也感到孤独无援、混身泛力，无可奈何之际，他掐算着手指，不断翻动崭除侵害爱人恶魔的倒计时牌。

　　无形中，身背后有无数双有力的大手在支撑着他，推动着他。他曾经讴心沥血、冒着生命危险破译无数死亡断码、解救无数鲜活生命的功德，在他的体内集聚了强大的正能量。他像拯救自己和受害者的生命灵魂一样，用强大的生物理念和侦破死亡新生的解剖刀，杀进包围圈，顶住枪林弹雨，横扫千恶，破译绝码，钳开牢宠，将爱人的生命一点一点地解救出来。

　　手术结束时，医生提着9个饱满的塑料口袋出来，平静地对他说：“手术很成功，妇科的卵巢、子宫等组织被切除，大网膜上肉眼能够看见的癌细胞已全部切除。” 

　　半年多来，他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打击。一边完成重大疑难案件案现场勘验、物证检验、全省警犬基地建设等各项工作任务，一边为爱人治病，抢救默默陪伴、支持自己25年的知心爱人。此刻，妻子的病情有所好转，他靠在墙角上，激动得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第二天，他走进VAP病房，握着妻子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爱人的手上，每一滴泪珠，都像一块坠落的星石，将地面砸起一个巨大的坑，烈焰喷发，火光冲天；他的心灵在颤抖，像水浪，一波一波地滋润着爱人干涸的心田，又像电波，从地心的那一端，轻唤着妻子48岁再生的生命。 

　　一道生命的闪电，将妻子的睫毛点燃。

　　妻子的眼睛睁开了，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胸前的“剑胆琴心”盾牌和无数枚闪耀的荣誉勋章，那生命的光波，像从滇池里冉冉升起的太阳，鲜亮鲜亮！

　　注：文中除民警外，其余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