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写警魂
看那被采访的老预审李如意,前几秒两眼眯缝着,笑得像个大娘,后几秒谈起案子两眼左右扫着,放起了锐利的光。这种反差是瞬间的,一切都被他们表面的庸常所掩盖。 刚到局里工作时,我盼望着从汉白玉栏杆的台阶下走过来一个像影星王心刚一样的警探,抑或者是《铁道卫士》里的高科长那样的人物,这样,我可以360度无死角地观察他们,这是一件多爽的事呀。 然而一切均无发现,只看到一群土巴呛呛的警察坐着摩托跨子呼啸着进进出出。 他们很多人穿着不大合体的警服,上下班时一片蓝压压地骑着自行车,中午时很多老警察还舍不得到食堂买饭,而是拿个破旧铝饭盒带饭,他们抠里吧嗦地把出外勤的津贴小心地存起来,下班买菜一样斤斤计较…… 老土!老土!一帮土老帽。 那时候的我真是觉得一切都和我的想象不贴边。无感、无趣、无鲜和无聊。于是时不时就沒大沒小地讥笑那些老警察几句。 一次我在筹备打击刑事犯罪展览会就和一个老刑警分到一组,他给我讲,他当年押送犯人,手拷不够用,他就用绳子把三个犯人连在一起,他手里只有一把五四式手枪,子弹还不多。我听了以后笑得前仰后合,我说道:“您这是牵羊赶驴呀还是押犯人呀。” 他嗔怪道:“小毛孩子沒大沒小。”我又说道:“那要是人家合起来凑你怎么办?”他立马圆睁双眼:“他敢!我一个人就把他们干趴下。” 吹,可劲儿吹吧。沒人听见。我一脸不屑。老警又说:“知道形意拳吧?我告诉你丫头,学会形意拳,沒人敢近你身。打人如薅草、看人如掛画……”接着摆开英姿一通比画,一会儿他远眺窗外,十分落寞地说了一句:“现在我老啦,人领导不用咱啦。”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呀!那一时我真不知用哪句话安慰他。 我们还采访过女子监狱里的一个女警大邓,她身为女子,从沒输过男人。无论驾车,开摩托跨子,押犯人,只要是男警能干的活儿,就沒有她不能干的。男警常说:“干活儿可别招惹她,她一定会跟你较劲的。”大邓按现如今的话说,就是男人婆喽。 局里举办马拉松赛,选出一干精英男女,警官们蜂拥而出道旁围观。多个时辰后一个男人出现在视线,紧接着又一个,两旁的人群掌声和起哄声同起。原来是大邓,她削短的头发和男子无异,那架势根本不想落那男人一步。当大邓从我眼前掠过,我听到了她粗粝的呼吸声。她涨得通红的脸,刚劲的脚步声,仿佛一头插翅飞奔的母马,四蹄生风撼大地。我的心咚咚大跳,我的天啊,大邓! 我当时被她震得五体投地。小女子我服啊! 在蓟县长城脚下,我们采访过一个中年警察,他开着跨子领我们看他巡山的领地,他每天十几公里,在山上防山火,防盗,防偷猎,维护长城旅游景区的治安,风尘仆仆一天,浑身汗味。 他为我表演蒙眼拆枪、卸枪、装弹的游戏。灵巧的手指,每个零部件他都烂熟于心。他说,这一套他在部队就玩熟了。他还为我们表演利用各种掩体的打枪动作,生龙活虎的样子就像那常山赵子龙。采访最后我对他说,我为你画个像吧。只十几分钟,他竟出汗了。他看了画像后说:“大妹子有这本事干啥还干警察呀?”那一刻,我第一次认真地说:“我爱干这个。”他说,噢,那好呀,于是,他笑了,露出了一排白牙…… 新的大楼拔地而起,同志们都搬走了,那里兵强马壮,大型警用装备进进出出,鸟枪换炮。 只有老楼承载着许多故事依然屹立在那里。我驱车停在门口。立即有交警上前。 “这里不准停车!” “我停五十秒。” “四十秒。” “三十秒,证件。” 交警不搭理我了,我死死盯住那汉白玉栏杆的台阶,那上面走下来了李如意、大邓,还有形意拳老警、玩枪的“赵子龙”种种,拂去他们身上的风尘,从来就没有“普通”二字,每个人的胸中都分明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警魂”。 (作者系天津市公安局政治部民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