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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开

2021年01月07日 13:54     来源: 中国警察网    作者: 殷飒   
中国警察网 · 殷飒  |  2021-01-07 13:54

  十一

  顺麒开始有意观察模仿身边的同事,比如“铁拳”王政委,这王政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武之气,据说是军转干部,行伍出身,难怪一股雷厉风行的硬派作风。比如彭湃,在民警大练兵时获得过省散打冠军,又经过警院的磨砺,更多了几分俊朗有型的气质。这些似乎都是顺麒可望而不可及的。可是陈然呢?阮胖子呢?耿大年呢?他们天生就是优秀的侦查员吗?他们怎么能在那样的关头豁出性命不顾一切呢?他看到了自己的差距,这差距不是多锻炼身体长几斤肉的问题,这差距是浸透在骨髓里血液里的职业基因。

  老夏大哥看出了顺麒的失落,过去拍拍他肩膀说,“今晚去排查,你跟我去吧。”

  一路上,老夏大哥指给顺麒,这些手拿对讲机,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就是俗称的“看路仔”、“望水族”,在大街小巷、田间地头、巡逻线路上,到处都有看路仔的身影,很多看路仔身上挂着好几部对讲机,同时受雇于不同的走私团伙,24小时全天候蹲守掌握动向,他们组织配合能力极强,组织走私偷运效率极高,每船货的上岸时间甚至能控制在几分钟以内。

  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大地的温热渐渐褪去,水面上升腾起氤氲的雾气,沉闷而恬噪的马达声开始响起,像一把钝刀划破夜晚的宁静——走私分子开始行动了。

  顺麒跟着老夏大哥把警车停在一个隐蔽地点,观察着河面上往来的船只。

  夜色浓得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警车的远光灯只能照亮有限距离,车顶闪烁的警灯在100米外像烛火般微弱,手持探照灯在夜色中也只有几十米的有效距离。村庄边的便道旁,有几处始终排放着很多摩托车,数量时常变化,却轻易见不到车主,漆黑的夜里,每间隔5分钟左右会有摩托车高速驶过,有时会突然射出一道光,试探有没有反应。

  成排的满载走私货物的大小船只,在距我方河岸十米的河面上,有恃无恐地等待靠岸。老夏大哥踩着警车油门冲向了河岸,一群卸货工人鸟兽状散去,等警车离去,后视镜里,成群的搬运工在警车刚刚扬起的烟尘中又冲向岸边……顺麒彻底明白了,这里真的在打仗,这里就是前线。

   十二

  老夏大哥带着顺麒来到了一个停靠在岸边的小船,两个人枕着胳膊躺在甲板上,秋夜南方的星空一片寂寥。

  “我小时候,想做一个天文学家,你看这颗星,”顺着老夏的手,顺麒看到了一颗骄人的明星,孤独地点缀在低空,“它就是南鱼座的北落师门。”

  “我那时候满脑子浪漫的幻想,我特瞧不起我父亲,觉得他一辈子就庸庸碌碌当个派出所片警。可是后来,他为了救一个孩子和歹徒搏斗牺牲了。”

  顺麒一怔,不知道说什么好。

  “父亲的告别仪式上,我不知道怎么会来了那么多人,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眼中这个没本事的父亲,赢得了多少普通人的尊重,我后悔那么迟才了解他……于是,我也成为了一名警察。”

  老夏大哥接着说,“十几年前,缉私警察刚刚组建,我就来到这儿,可后来我母亲长期卧病在床,我精力顾不过来,就辞去了领导职务,局里照顾我,想给我换个综合岗位,但是我不习惯呐,我还是愿意在侦查科,哪怕是看着你们年轻人出警,我才能感觉到当警察的意义。”

  北落师门在南天升起。

  秋已深了,天蝎正在下沉,人马陷落在西南方天边,摩羯、双鱼、白羊等等都忽明忽暗,只有北落师门像镶嵌在天幕上的一颗宝石。

  “英雄无悔,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对得起这身衣服啊。”

  顺麒数着天上的星星,不说话,眼泪淌到了腮边。

  清晨的河畔,鸟儿婉转试啼,茂密的树林露出了树根,成群的白鹭在不断的盘旋觅食,南溪河又变成了恬静的样子。

  几天后,局里正赶上需要押送一批查扣的私货冻品到昆明销毁,人手不够,顺麒放下了思想包袱,主动请缨,“彭科,耿哥,你们相信我吧,我能行。”

  两旁的芭蕉树覆着厚厚的一层灰,热的直打蔫儿,顺麒跟着车长途奔波,到达昆明时已是凌晨2点多钟,为保障扣押货物不出意外,他再也不敢大意,让司机好好休息,自己整夜未合眼,两个人就这样轮换着坚守到第二天下午才将货物移交销毁。事后,未作停留,直接赶回河口,第三天早晨,他居然出现在办公室。

  耿大年过来怼了顺麒的胸膛一下,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兄弟,受累了。”顺麒不露声色,内心涨满喜悦。

  十三

  一天下午,彭湃一阵风地走进办公室,今晚干活儿哈,着便装。

  半小时后,一辆SUV开了进来,哥几个迅速上车。

  车在高速路上行走,不一会儿就会看见几个小厢货停靠在路边,耿大年指着货车对顺麒说,“看见没,这都是改装好的载运私货的小车,除了驾驶室能挤进去一个司机,其他地方都是满满的货,且能装着呢。”顺麒恍然大悟,难怪从昆明到河口的高速路上,总是有这种小型厢货。行驶了一会儿,SUV顺着一个被破坏栏杆的口子开进了便道,歪歪扭扭的拐进了山路颠簸前行,对于这种在高速路上私开的便道,大家已经见怪不怪,通过日常巡查掌握,中越边界沿红河、南溪河私开的通道至少得有40多条,其中红河沿线坝洒段就有28条。

  今晚行动目标,坝洒。

  在坝洒监管点,另一组民警正在电脑里实时查看着河对岸,虽然是白天,对面越南口岸依然热火朝天。一些大型货车直接将货物通过传送带输送到船边,搬运工人再将一袋袋货物搬到船里,货物很快就能装满一条船。这些货物从外观、重量上看,都是大米。船装满后,会开到一侧排列整齐,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伺机靠近中方一侧走私卸货。

  在另一侧距离较远的地方,大批搬运工也在卸货,民警指着电脑猜测,应该是白糖。

  坝洒渡口越南一侧口岸除了装卸大米、白糖之外,还装运一些橡胶。顺麒跟着彭科长等人在一处密林地带停下了车,开始步行,向密林深处走去。来到一处私开的渡口附近,做近距离观察。

  天渐渐黑了下来。

  暑热渐渐退去,蚊虫开始活跃起来了,树丛中潜伏着咬人的毒蛇和肆虐的蚂蚁和蚊虫。顺麒跟着在一团团的藤蔓中蹲守,闷湿异常,一会儿就大汗淋漓,衣裤都能绞出水来,虫子的叮咬让他全身瘙痒难耐。

  一艘吃水很深的船停靠在水边。为了装货和卸货方便,这种铁皮船船头部位是平的,没有船帮。

  大家蹲守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一群扛大米的工人井然有序,向岸上的车辆运送。

  “师兄,这些大米都往哪儿运啊?”

  “运上车,再卖到国各地,湖南湖北安徽浙江重庆四川……哪都有。”

  阮胖子这时候难受极了,他本来就胖,坐在草地上混身的汗像小虫子一样在身上爬,偏偏肚子又叽里咕噜直响,不知自己中午吃的哪一样没顺溜,越想越难以忍受。实在是憋不住了,顾不得体面,一路小跑到五十米开外的草丛里开始嗯嗯。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工头刚好也过来小便,哗哗声就在阮胖子耳边响,阮胖子心想坏了,这边蹲守的第二组也暗叫不好。工头隐约察觉这边有人,提着裤子走了过来,阮胖子只好先发制人,硬着头皮抬起了头,对着工头嘿嘿傻笑了一下,“老板,我拉肚子了。”工头照着阮胖子的后脑勺呼了一巴掌,骂了句“狗日哩,偷懒呢,快点儿”,阮胖子松了口气,这是把他当民工了,没办法,工头这下盯上他了,阮胖子从草丛中出来后,只得走向货船,开始一袋一袋扛大米,这边蹲守的兄弟们早就笑得直抖。

  阮胖子不知道要扛到何时,明知道兄弟们在看自己的热闹,却只得咬牙撑下去,猪队友们,等我回去,有你们好看的。

  收网迅速及时,证据确凿,人赃俱获。

  远处山口吐出鱼白,湿润的雾气骤然升起,弥漫舒卷。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阮胖子累得腰疼了一个礼拜,以此为要挟,蹭了彭湃两顿饭。

  十四

  转眼间就是年底了,写了年终总结,听了年度工作会议之后,大家谈笑风声间就有了些许过年的味道,抓紧时间订火车票、机票。有些同事开始休假提前回家了。这是顺麒工作后第一次回家,觉得也该有点仪式感,他在集市上给妈妈买了一些文山的三七。

  这天,顺麒来到徐蕾办公室,给徐蕾送报表。徐蕾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还是很偏爱的,虽然顺麒多数时间是在侦查科干活,但是她这个办公室主任,作为局里的大管家,年青人的大事小情就属她操心得最多。年青人们也跟她不见外,都以姐姐相称。

  得知顺麒要回四川老家,她顺手拿起了办公室别人给的茶叶,说这个拿回去给你父母喝,我们家都不喝这个。顺麒推辞不过,充满感激地收下了。

  车子在一片古早的厂区房前戛然停止,灰色的砖墙爬上了淡绿的苔藓,多么熟悉的地方,每当回到自己的家园,顺麒都像是回到了自己美好的童年,空地上的废弃的水泥管依旧在,那是孩子们躲猫猫的乐园。转个弯,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妈妈迎过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张开双臂向母亲扑过去,把母亲结结实实地抱在怀了原地转了一大圈,妈妈乐的皱纹伸到了鬓角。

  “儿啊,让妈看看,你真是长大了,结实了许多呐……”

  “那当然啦,妈,您儿子现在是警察了,能不结实吗?”

  妈妈摩挲着顺麒的臂膀,盯着顺麒的脸庞,怎么看都看不够,母子俩携手回到了家里熟悉的筒子楼。一切都和从前一样,简陋的布置,昏暗又湿冷,房子是简单的里外间,外间除了餐桌,还摆放着一张床,愈加显得局促狭小。顺麒大步冲到里间,发现父亲正在睡觉,他轻轻的坐在了床边仔细端详,父亲消瘦的脸庞现出了少有的宁静,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这些年,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一直需要服药,倔强的他不愿意成为全家的拖累,自怨自艾的情绪此消彼长。顺麒印象中就是温顺的妈妈一直在忙里忙外操持这个家,还要包容父亲不时迸发的火气。

  “妈,您又瘦了。”

  “没事,妈就这个体质,干吃不胖。麒儿啊,小希也回她父母家了?你俩商量没,啥时候结婚啊?”

  “嗯,她回家了,我俩商量来着,怎么也得等她留学结束,回来她跟学校安顿好的,我这边得抓紧看房子,小希已经答应我在河口买房子了,她说以后到河口这边的学校找工作。”

  “小希真是个好姑娘,麒儿啊,咱得对人家好啊,你可千万不许欺负她。”

  “妈——”顺麒做了个鬼脸,您到底向着谁啊?”

  这个春节,因为顺麒的工作有了着落,组建小家庭也有了盼头,这几天,李家的小屋子里传出了少有的欢声笑语。大年夜,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爆竹声,电视里主持人已经开始倒计时了,顺麒放下了手里的擀面杖,抖了抖手上的面粉,拉起妈妈的手说,“咱带我爸出去看看。”父亲居然欣然同意,在母子俩的搀扶下走到了厂区的空地上。

  天有些阴沉,偶尔落下一两粒雪籽,地上却暖洋洋的,一群顽皮的孩子拿着手摇的烟花跑来跑去,留下大人在后面不放心地边追边叮咛。

  “多快啊,咱麒儿这么大的时候,见天儿在这玩,这一晃就长这么高了。老李,你记不记得,他这么大时候,你还因为他贪玩打过他呢,现在啊,怕是你追都追不上喽!”

  “我儿子有出息,咱家的日子,有盼头了啊。”

  火树银花绽放在天空,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新的一年来到了。            

  十五

  南溪河缓缓流淌。

  初春的太阳照在碧绿的河面上,和皎白的南溪河大桥相映成画,不要小觑红河的这段支流,俯视中国版图,滇越铁路、昆河公路、红河航道就是在这里形成枢纽与越南对接。熙熙攘攘的边民们浑然不觉,这里是云南省乃至中国西南地区通向东南亚、南太平洋最便捷的陆路通道。顺麒没事喜欢盯着地图看,他在宿舍墙上挂了两张地图——中国地形图和河口地图,在他眼里,浩瀚苍穹和茫茫大地总会带给他无尽的想象。

  在侦查科工作,整个人要处于随时备战的状态,经过了半年多的摸爬滚打,顺麒已经习惯这种节奏,有警情能够立即就位,再也不是拖后腿的角色,他随身斜挎着一个背包,里面应有尽有,即便是紧急出远门,也能应付一两天。

  没有出差没有加班的平常日子里,他就这样背着挎包溜达在南溪河畔,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他的挎包里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小收音机,他会定时听越南电台,更多地了解其政策国情。漫步在口岸上,还可以不失时机地与越南人攀谈,因为在办案中,他发现有很多越南老街的方言土语自己还不是很熟悉。

  很快,年轻的顺麒有了一次“露脸”的机会。

  四月份,昆明海关为越南海关举办了一期信息化培训班,点名借调顺麒担任课堂同步翻译。

  顺麒背着斜挎包去了昆明,过了几天,完成任务,又悄没声地回归了正常工作。

  王政委案头的电话响了,“老王啊,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此话怎讲?”王政委一下子听出这是分管办公室和情报业务的昆明缉私局副局长,他的老战友。

  “你们那个李顺麒,这次信息化培训班他随堂翻译,都是专业性很强的科技词汇啊,他能翻译得绘声绘色,越南海关的人都赞不绝口呢。小伙子真不错啊。”

  王政委谦虚地回应:“哪里哪里,这也是给我们基层民警创造学习机会啊,以后有这样好事儿,多想着我们哈,但是我不是吹牛哈,我们这的年青人真是个顶个的强,不亚于咱俩当年啊。”电话两端都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这次活动之后,河口海关正式把他列为对外联络员,昆明关区一有重大的对越外事活动,就会抽调他去参与工作。在会晤和会谈中,顺麒善于营造愉快的沟通交流气氛,也以真诚友爱的人格形象深深打动了越南同行,越南海关的朋友们喜欢叫他“阿麒”。

  现在,他不仅是局里的越南语专家,也是越南海关有名的“越南通”了。

  十六

  一封雅致的信笺静静安放在小希的书桌前。打开信纸,笔迹隽秀,行文洒脱,这已经是第三封信了。这是一个同在泰国学术交流的对她心仪已久的男孩,良好的家世让他节制又得体,做事总是恰到好处,他不想给她压力,尽量给予她最大的理解和尊重。小希感到慌乱无措,顺麒自从参加工作就少了很多浪漫,给她打电话总是随机的和无序的,眼前浮现了女朋友们在视频里看到顺麒之后诧异的眼神,五味杂陈。碰巧此时,电话响了,是顺麒要和她视频。女孩子接通电话,也不说话,顷刻间,把所有委屈和不安都哭了出来,顺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轻声安慰着,“小希,怎么了,是不是过的不顺心?”

  周六早上,顺麒挥舞拖把,开始清扫宿舍,他要把这里置办得像家一样,迎接小希。

  五一假期,小希过来了,两个人共同参加了陈然的婚礼。

  能言善辩的耿大年做司仪,王政委当证婚人,娘家人就是徐蕾带队的兄弟姐妹团,这果然是一个……特别的婚礼。

  身披圣洁的婚纱,伴着婚礼进行曲,敦厚老实的新郎走到了新娘面前。

  耿大年的主持有模有样,“在我们的千呼万唤中,这对新人登上了今天的礼台,那么请问新郎,你们的恋爱史有多少久了?”

  “我们的恋爱史不算长,就半年,可我们想结婚的计划有点长,她等我两年多了。”台下一阵笑声。

  开始有人起哄,“给我们讲讲恋爱经过吧!”

  “我俩认识充满巧合,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这女孩儿说话声音特好听,但是,是打错电话了,人家就挂了。然后时隔不久,有一天,她又把电话打错了,我俩就聊起天来了,后来她就成我女朋友了……”

  台下的阮胖子一声叹息,“我怎么没遇见这等好事。”

  大家纷纷怼他,就你……切……

  “我还记得女朋友第一次从昆明来看我,那次正赶上路不好,坐了九个小时的汽车,下车她就哭了,说这地方太破了,再也不来了……”陈然谈起往事,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满眼都是温情,他酝酿了很久,哽咽着说,“谢谢你等了我这么久。”新娘子幽默地回应:“谢谢你终于出席了我们的婚礼。”把大家又都逗乐了。

  阮胖子嘴上不老实,心里透亮着,上次口岸的朋友给介绍一个女孩,约上一起吃饭,巧遇女孩的朋友们在邻桌,那一桌小伙子,好几个是腰间挂着一个对讲机,分明就是看路仔,猫和老鼠还能做朋友吗,这一点阮胖子还是有数的。

  那一天,新娘子流了很多幸福的眼泪,小希依偎在顺麒身旁,沉浸在无尽的浪漫中。回家路上,顺麒和小希牵着手沿着南溪河往回散步,夕阳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两个小小的身影映在河畔的背景下,越走越远。只是刚走了一会儿,肯定有谁想起了什么,激起一轮笑语。两个身影就这样拉着对方的手,站在桥边,在笑声中摇晃。

  十七

  小希的到来,给顺麒的宿舍增添了几分活力。

  和顺麒同宿舍的一个是河口海关的关员郭鹏,是个学术型男孩,瓶底一样的眼镜片后面,眼睛眯成缝,像是微睁着,又像是微闭着,大家戏言,别人一个礼拜说的话,够郭鹏说一年的了。郭鹏每天都在看书,他在准备司法考试。另一个同宿舍的是河口海关的李扬,这是个OPEN型男孩,而且他的岗位是三班倒,除了回来休息,平日里较少在宿舍驻留,所以这个“三口之家”基本就是李顺麒对着郭鹏这个闷葫芦。

  顺麒爱干净,愿意整理内务,现在集体宿舍在顺麒的打理下,已然渐渐有了家的感觉。床品叠放得板板正正,一个简易衣架摆在床尾,写字台上分类摆放着学习书籍。他还饶有兴致地用小鱼缸养了几条小鱼摆放在客厅里,记得他把鱼缸搬回来的时候,郭鹏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嘟囔了一句“你就折腾吧”,但是有趣的是,每逢出差或者有任务的时候,顺麒几天不回宿舍,回来一看,小鱼都有人喂过了。

  顺麒还有一个事不让郭鹏告诉别人,他之前在阳台养了一个仙人球,浇了半个多月的水,也没见有变化,后来仔细端详才发现花是假的,顺麒感觉智商被侮辱了,又气又恼,表情极其复杂,让一向不言语的郭鹏乐不可支。

  听说小希过来,隔壁女生宿舍的舒婷婷特地来拜访,舒婷婷是河口海关办公室的科员,平时也不大爱讲话,可几天时间,两个女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小希给舒婷婷讲自己在泰国游学的见闻,舒婷婷分享自己的工作体验,咯咯咯的笑声穿透墙壁。

  小希拉着舒婷婷的手,嘴巴向郭鹏的房间努了努说,“这个书呆子很不错啊。”

  哪想舒婷婷反应非常强烈,“不行,我坚决不能在这里找男朋友,现在昆明海关有个政策,在基层待上五年以上就能参加选调考试,我得努力考回总关,不然在这里,一辈子就这样了……”

  假期要结束了,舒婷婷特地出来送小希,在缀满爬山虎的山墙边,两个人依依道别。

  “小希,常联系啊。”

  “嗯,一定。”

  “那你下个假期早点过来,我就不打扰你俩了,让顺麒送你上车吧,我去那边吃早饭啦。”说着摆摆手转身向早市那边走去,小希看着舒婷婷茕茕孑立的孤独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很想告诉舒婷婷,其实,她已经决定和顺麒在这边安家了。

  十八

  2013年,因为深厚的越南语功底和出色的翻译能力,顺麒被领导选派开始做情报技术工作。

  时隔不久,徐蕾被调整到情报技术科,又成了顺麒的直接领导。

  有了在侦查科的经历打底,现在的顺麒,显然成熟了许多,充满了自信。和以前一样的是,局里有案子,他仍是随叫随到,在情报经营和抓捕之间灵活切换,这时候的他,一年的时间多半都在出差办案。

  三角梅爬上了窗前,开的浓酽,一年一度的打私联席会议要召开了。

  顺麒有机会参加了更高规格的会议——由云南省打私办代表省政府打击走私领导小组召开的联席会议,刚工作那年他也有幸参与了会议的筹备,但那次都是外围的工作,这次,他不但全程在会场,还得以旁听了小组讨论环节。在会上,省领导倡导边防等部门要切实加强边境管理,要求各级地方政府要做到守土有责,责无旁贷,主动作为,并决定自10月起至年底,由省打私办牵头在全省范围组织各有关部门开展一次大规模专项行动,务必堵住走私通道。

  事实上,这次会议带给顺麒的思想冲击是巨大的前所未有的,从前只知道云南省边境管控问题十分突出,却不知道这“有边无防”的状态,不仅因为边境基础设施建设落后,不仅因为边境沿线及通道管理薄弱,还因为边境打击走私远未形成综合治理有效局面,更重要的是越方实行所谓“暂进再出”贸易政策,事实上是放纵走私……非设关地走私高发多发,规模在不断扩大,如蝼蚁啃噬千里之堤,甚至已经出现常态化、规模化、暴力化趋势。

  “守土有责!守土负责!守土尽责!”这振聋发聩的宣言一直萦绕在顺麒耳畔。

  同年十月份,总署缉私局会同南宁海关开始开展打击治理“两北地区”非设关地走私的“决战北仑河”行动,以越南为源头的走私活动“北上西进”愈加明显,昆明海关缉私局打私任务更重了,河口缉私分局更忙碌了。

  为了做好情报分析工作,顺麒购买了许多信息、物流、金融等方面的书籍,用业余时间给自己学习任务加码。他敏锐地在越南的报纸文件和电台中摘取有价值的信息,结合了解到的宏观政策、区域信息,提炼出有见地的研究和分析,一份份有价值的《缉私动态分析报告》陆续呈现在领导桌面上。

  那段时日,顺麒一边忙于各项数据分析,同时参与办案,自己还在积极地筹备婚房,混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夜幕降临,两岸闪烁着灯火,他沿着河岸走着,看着悠悠的河水,在设想着有一天,边境小城的万家灯火中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盏。

  许多时候,徐蕾会想,如果她那次不让顺麒出警,结局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十九

  2014926日,星期五。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17:50,再有十分钟就下班了,顺麒关了面前的电脑,整理了一下桌面,如果没有别的安排,顺麒说好让郭鹏陪他去新房看看。

  一个出警命令突然而至:全体民警备勤,部分人员立即出发,去河口县边防大队坝洒检查站,接收处理几船走私货物!

  徐蕾急匆匆走进来喊:“顺麒,有任务,你带上装备马上跟彭湃他们去坝洒,和边防移交扣押船只。”顺麒二话不说,迅速起身整理出警装备,背上他的斜挎包匆匆出发了。

  这一去,顺麒就再也没有回来。

  9名缉私民警赶到红河岸边的坝洒边防检查站。连日暴雨使红河河面宽度猛增了近一倍。5艘被查扣的载满货物的越南梭子船停靠在河边,船身吃水很深,在急流中起伏摇摆,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大家跳上走私船,开包查验,清点、核对货物。经确认,5艘走私船中有一船冻鸡爪、一船玉米和三船大米,其中编号TP47号船装的是冻鸡爪。彭湃四周看了下,这几艘船停靠地点旁边是香蕉林,是完全不具备卸货、运货条件的,他坝洒边检站李站长商议决定,将船逐一逆水行至上游的一个私开渡口卸货装运。

  暮色渐浓,澎湃带领顺麒6人一起登上停靠在最外侧的TP47号,2名边防检查站的战士在船舱内指挥1名船工驶向卸货地点。彭湃站在船中央位置的冻品箱上,居高临下观察全局,其他人则坐在最前排的冻品箱上,船缓缓向前行进。

  阮胖子问彭湃,“科长,干完活,我们去哪里吃饭啊?”

  耿大年回过头说,“阮胖子,我受不了你了。”

  说笑中,谁也没有注意,在河中央国境线那边,一艘大吨位空船正从后方追赶上来,也许是看惯了红河航道繁忙的景象,没有人察觉一个巨大的危险在悄悄逼近。

  二十

  TP47号前进了约一半的时候,国境线那侧快速行驶的大空船突然闯入我国境内,猛地挤过来,船上站起来20多个光膀子的越南人挥舞着长刀和铁棒。彭湃立即高喊:“不好,越南人要抢货,注意警戒!”

  大家“刷”地应声而起,迅速站成对峙阵型。船工紧急操纵船只,安全避开了大空船的第一次撞击,越南暴徒一窝蜂地狂喊着涌到了船头,冲在最前面的手举50公分长的砍刀,疯狂叫嚣着,企图带头往TP47船头上跳。

  顺麒迈上前一步,大声用越南语严正声明:“我们是中国海关,不准过来!”战友们开始用警棍猛力击打对方船头大声断喝。

  两艘船猛烈的上下起伏,对方放弃了跳船企图,退缩回去。

  暴徒们又使出凶残的第二招,从船舱里捡起石头铁棒狠狠砸过来,并将船使劲儿挤入TP47与中方河岸之间,仗着吃水浅的优势,把船头再一次搭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越南暴徒在同伙的掩护下,再次企图跳上货船。兄弟们相继被乱石砸伤,场面异常紧张混乱。恶毒的越南不法分子眼见这招也不成,又使出更加阴险的第三招,他们拼命将船挤压过来,试图把TP47连船带人挤压到越南境内。

  一旦被挟持到越南境内,不但性命有危险,被查私货保不住,还将造成严重的外交事件,后果不堪设想。彭湃命令船工加大马力与对方船对挤,让船一点一点靠近中方岸边,同时在混乱中拨通了电话求援。                              

  眼见仍然不能得逞,红了眼的越南不法分子,将船快速后退数米,加大油门向已经伤痕累累的TP47号猛冲过来……

  “他们又冲过来了,大家抓紧了!”顺麒话音刚落,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再次狠狠砸中他的膝盖,混乱中,顺麒弯下了腰身,随着两船相撞发出的巨响,一头扎进两船之间的巨浪中,黑色的头顶在水面冒了一下,便迅速消失在湍急的红河水中。

  陈然失声大喊:“顺麒!顺麒落水了!”脱下外套就要往水里跳,被众人拉住,“陈然你冷静点!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岸上几声枪响让丧心病狂的越南暴徒们如梦方醒、仓皇撤退。暗夜里,大家爬上岸后,顾不得伤痛,深一脚浅一脚向下游奔去,声嘶力竭地呼喊:“顺麒……顺麒……”然而,除了红河谷里回荡的呼喊声,在汹涌的红河水中,什么也看不到。

  二十一

  海关总署缉私局局长拿着手机嘶吼,“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说什么都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昆明海关和当地政府连夜组织力量开展搜救,同时通过外交渠道请越南海关给予协助,越南老街省海关局局长未等电话讲完就打断急切地问道:“你是说阿麒,会讲越南语的阿麒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局长马上说,“行了,不用说了,我们马上组织找人!”

  越南海关出动全部摩托艇开展搜寻,一股深深的恐惧笼罩在大家心头,希望有消息,又害怕听到什么消息,期待有奇迹出现……

  928日下午,当地渔民在越南老街省宝胜县境内一处沙滩上发现一具遗体,尸体已经浮肿变形,看不出本来面目。

  15点多,消息传来,经DNA鉴定,确定无疑,这就是顺麒的遗体,他在冰冷的红河水中漂浮了近60公里。

  顷刻间呜咽声一片。

  也许顺麒注定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不忍心让大家无尽地找寻、等待、担忧。

  得知顺麒在越南出现了,徐蕾一瞬间没有了力气,瘫软在地上,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向他母亲交代啊……”

  929日中午,载着顺麒遗体的灵车缓缓驶向中国,老街省海关20余名关员在南溪河大桥一侧含泪肃立,越方将顺麒的遗体安放在最高礼遇的金属棺椁中,缓步抬到中越边境南溪河大桥。我方桥头上,河口海关全体关警员整齐列队,迎接年仅26岁的顺麒回家。

  国境线上,六名顺麒生前的战友接过顺麒沉重的棺椁,一步一挪行走在南溪河大桥,原本阴沉的天空骤然洒下急促的雨点,全体关警员肃穆敬礼,任泪水和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930,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个烈士纪念日。 

  下午,李顺麒同志遗体送别仪式在云南蒙自市殡仪馆隆重举行,海关总署、昆明海关、云南省打私办、红河州党委政府及有关部门、蒙自军分区、武警红河州边防支队、公安消防支队,蒙自市公安局,河口县委政府及有关部门,口岸单位的代表,以及李顺麒同志的亲属和生前好友参加。经批准,越南海关的4名代表也参加了送别仪式。

  顺麒爱干净,制服从来都是叠的服服帖帖的,陈然和徐蕾坚持给顺麒拿来了一件大号的制服,给他覆在身体上,让人走得也是干干净净的。

  顺麒安静地躺在鲜花丛中。

  这是2010年徐蕾去车站接他的时候羞怯腼腆的顺麒,这是在暗夜中泥泞的山路上追击嫌疑人的顺麒,这是开心时咧嘴憨笑的顺麒,这是在冰冷的红河里浸泡两天漂浮了近60公里的顺麒……

  谁也不相信顺麒就这样走了,走进办公室,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那个身穿黑色警用T恤、深蓝色裤子的大男孩,背着斜挎包憨笑着迎面走过来,坐在他那个最中间的位置上。

  201410月,云南省人民政府评定李顺麒同志为烈士。

  201412月,国家公务员局追授李顺麒为“全国海关先进工作者”。

  201412月,公安部追授李顺麒为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

  尾声

  20141219日,四川自贡。

  凌冽冬晨,K692次列车缓缓驶入自贡火车站2号站台,六名身着制服的河口海关民警护送着李顺麒遗像和骨灰凝重走出站台。

  这一次,顺麒是真的回家了。

  骨灰安葬在自贡市烈士陵园,顺麒生前的亲属好友、昆明海关缉私局、河口海关、河口缉私分局、成都海关驻自贡办事处,自贡市民政局、大安区委区政府、大安区民政局、大安区教育局、自贡市外国语学校、马冲口街道办事处以及沙鱼坝社区等单位代表以及自发前来的市民群众百余人在陵园肃穆迎接。

  入土为安。

  对遗属的安置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一一推进,成都海关自贡办事处将长期负责顺麒父母的帮扶工作,自贡市政府对顺麒家的住房改善、定期抚恤金等工作都在进行中。

  让时间再次回到2014926日,那个傍晚,微霞满天,我们或许可以断定,顺麒生命的最后一天过得很美好。坐在梭子船的货堆上,他应该会沉浸于眼前的一切,他在河谷沿线侦查了四年了,多少个清晨,在山间薄雾中穿过浅滩,沿便道巡查,多少个夕阳西照,他穿过山花和密林,细心观察,侦测标注。如果不是河面上那些梭子状的铁壳船,如果这些船艇上是正常贸易的货物,如果没有走私,这一切该是多么美丽而生动。

  顺麒生命的最后结束在一段山谷中的激流,在神圣中越界碑97-1下游,峭壁上传来鸺鹠质问似的叫声,沿岸则是兄弟们缥缈的呼喊,流水拍击岩石,水花飞溅直奔遥远的星辰,再落入幽深的河谷,与轰隆声响合而为一。他汇入汹涌的急流,经过山间悬崖和依傍在陡坡上沉睡的木棉,最后,悄悄流进南溪河,群星和深邃的夜空将他接走。从第一朵木棉花开直到无边的寂静,顺麒的身影永远融入了蓊蓊郁郁的边境,只要我们用心感受,他一直都在。                                 

  后记

  西南边陲,层峦叠嶂。

  这块土地从来不缺少英灵,麻栗坡、老山前线,长眠在南疆的子弟兵,在边境留下了永恒的血色记忆,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他们是一棵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这块土地从来不匮乏精神,在战火中成立的西南联大,走出为国家传承与担当的人杰,救亡图存,不竭不息,他们名垂史册,创造了抗战史上的奇迹。

  炮声已远,硝烟散尽。

  李顺麒的牺牲之于南疆这片红土,没有历经战火的轰轰烈烈,没有乱世的颠沛流离,在公安部当年统计的因公牺牲名单中,他是年轻的一个名字,这个名字镌刻在四川自贡的烈士陵园里,那是他的故乡。

  红河两岸开满了木棉,每年三四月间开始次第盛开,因花葩蓬勃炽烈,瑰丽得犹如壮士风骨,又像英雄鲜血染红了树梢,待花期将至,又豪爽地别离枝头,保持最完美的形态大朵旋落,表现出无惧无畏的气概,当地人叫它英雄树。清代著名诗人陈恭尹在《木棉花歌》中写道,“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

  请允许我把木棉花赋予年轻的李顺麒。

  (作者系大连海关缉私局 殷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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