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画张像
青年法医张东川心中有个执念。 这执念，原本是爷爷的，在爷爷给他讲了太爷爷的故事后，就变成了他的。东川的执念是，一定要为他的太爷爷、革命烈士张厚义画像留影。 多年前的一个夏夜，凉风习习，稻香蛙鸣。爷爷张传贤在小院的葡萄藤下，就着酽茶，娓娓道出一段尘封许久的往事。 1930年春天，出生于贫苦农民家庭的张厚义来到煤矿当起了学徒。矿上生活十分清苦，白天做牛做马，晚上还要替人看孩子、做家务，稍有不慎便是一通呵斥甚至打骂。17岁的张厚义同身边那些苦难的矿工一样，对黑暗的旧社会深恶痛绝。在煤矿党组织的引导下，一颗革命的种子渐渐生根发芽。 后来，张厚义秘密干起了革命工作。因为可靠，张家也成为地下县委的一处秘密交通站。张传贤记得，小时候经常会有陌生叔叔到家里来，一住就是好几天，神神秘秘的，偶尔还从窗缝中飘出“革命”“党”等字词。革命是什么，年幼的张传贤还不知，他只知道这些陌生叔叔待他很和气。 1938年，张厚义正式入党，参加抗日游击队。在一次伏击战中，他英勇杀敌，身中三枪，血流如注。眼见大股敌人冲了上来，张厚义使出最后的力气，翻滚到路边的庄稼地里，他手握手榴弹，准备随时与敌人同归于尽……战友找到他时，他已因失血过多昏迷多时，手指却还死死扣着手榴弹的拉火弦…… 1944年冬，一股日伪军自徐州向南侵袭，部队领导决定在濉宿公路设伏截击。已经当上连指导员的张厚义接令在邵山一带迎敌作战。不料，因为敌我力量悬殊，且敌方派来大批增援，局势万分危急！“你们撤，我来掩护。”张厚义先带领一个班的战士与敌人展开周旋，把敌军一步步引往山上，为部队撤离赢得了宝贵时间。后来，他又命令其他战士撤出战斗，只身留下掩护。 傍晚时分，所有战友都已成功转移，任务圆满完成。可张厚义自己却被敌军围困在了山上……据村里的百姓回忆，当时枪声阵阵，大家都吓得不敢出门，直至深夜才没了枪声。这时，山上飘来若隐若现的歌声，是张厚义在唱“共产党好，打倒日本鬼子，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歌声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才渐渐没了声音。 后来，部队回来寻他。身负重伤的张厚义躺在一块石板上，仰面朝天，鲜血浸湿了整块石板……张厚义壮烈牺牲时，年仅31岁。 说到这里，张传贤泣不成声。父亲牺牲时，他才8岁。他起初也有些怨恨，怨父亲漂泊在外不顾家。长大后，他明白了，父亲是为中国革命和抗战胜利而献出了生命——没有前人的牺牲，又哪来后人的幸福？ 东川在一旁陪着抹眼泪，没想到自己的太爷爷身上竟有如此可歌可泣的故事。 “你太爷爷牺牲后，当时安葬得特别仓促，又担心敌人回来报复，再加上当时也没有条件，所以他生前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或者画像。我要是走了，就没人能记住他的样子了。”张传贤言语间是无尽的遗憾。 “爷爷，这么多年了，您难道没有做过努力吗？”东川问。 张传贤叹了口气，答道：“我请过美术老师，也请过知名画家画过像，但他们画出来的样子帅气是帅气，可我总觉得不像，没有你太爷爷的那股子精气神。” 从那以后，东川也把这个愿望埋在了心里。研究生毕业后，东川考到上海市公安局当了一名法医。他向同事述说过自己的心愿。有同事告诉他，这事你得去找模拟画像专家，模拟画像正是根据目击者的口述，通过画笔或者软件来绘出对方面部肖像的。 今年初，东川看到报道：从事刑事模拟画像近20年的林宇辉正在全国开展免费公益画像活动。之后，他想方设法联络上了林老师。 听说孙子请了专家，爷爷日盼夜想，把精心准备好的各式材料压在枕头下，摩挲无数遍。 4月9日那天，林宇辉风尘仆仆来到张家。根据老人的回忆，一位身穿新四军军装的英俊青年跃然纸上…… 当画像递到张传贤手中时，他咧开嘴，眯起眼，端详许久：“太像了，太像了，这就是我的父亲。”紧接着，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林老师，我有个请求。父亲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枪林弹雨他不怕，出生入死他不惧。在我的印象里，最后见他的几次，他都是带着笑容的，您能不能让他笑起来？” 这个要求让在场所有人泪目。“可以可以，”林宇辉回答，“我现在就给您修改，您稍等一下。”他拿起素描笔和橡皮，迅速改动起来。 看着一点点“笑起来”的父亲，张传贤忍不住哽咽：“今天这算是见着亲爹了……他是个不怕死的人，我们一定要像他一样坚强。小川，你们要好好干，要向太爷爷学习，一心一意跟党走。” 太爷爷张厚义的画像被精心装裱起来，悬挂在正屋。有那么一瞬，东川神思飘移，甚至觉得那个英俊的人不仅像太爷爷，更像极了所有忠诚奉献、不惧牺牲的共产党员…… （作者单位：上海市公安局） |
